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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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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好好想想吧。”卢蕤夹紧腋下的棋盘,双手棋奁里的玲珑棋子噼啪响着,“杀他,对我来说还是挺难接受的。”

“这世上很多道理都说不通,佛法劝人戒杀,但一辈子行善不提屠刀的人偏偏没有好下场,柳令公的夫人你知道吗?她什么也没做,就因为江陵那档子事……”

冯碧梧忽然闭口。

“江陵?”卢蕤追问,“你真的是江陵人?”

“对,我就是冯韶的宗族子弟。你以为我应该恨主上,其实我根本不恨。冯韶有野心,好处我没沾上一点儿,临了了诛三族差点也死在江陵。而柳夫人,算是被殃及的池鱼——她看见尸骸遍野,把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结果心力交瘁郁郁而终。没人怪她!只是她自苦罢了。”

卢蕤细细查看过这封卷宗,柳夫人当初确实只身来到江陵。

潜渊卫查案子,查出冯韶和柳夫人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私下往来的信件。

即使后来那些往来的信是伪造的,对柳夫人而言,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渐渐枯槁下去。

因此冯碧梧看来,柳夫人什么都没做,一群野心家争来夺去,让一个女子积劳成疾,明明也没人说柳夫人是红颜祸水。

正如同现在,卢蕤被纠缠进来,各方势力都想把他抓过去据为己用,使手段动嘴皮子,为了自保杀个人怎么了!

好人就注定被人欺负,就注定自苦?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要轻举妄动。”卢蕤底线明确,“如果是两年前,我可能支持你,会下杀手。但现在,我不会同意。”

冯碧梧也没办法,萧恪临走前千言万语告诉他一定要听卢蕤的。

“贺若狼主就给咱们吃闭门羹么……”卢蕤望着紧闭的牙帐,噤了声。

猞猁走来走去,优雅地挪着步子,耳朵上一撮黑毛时不时晃动着,小短尾巴末端也是黑的,自然垂落下来。

檀石坐在一侧,这猞猁比寻常的狸子要大,也要更凶,脸颊两边吹落下来的白绒毛像是山羊胡子。像猫一样的动物骨子里总是带着优雅,伸了个懒腰,又用爪子顺脸上的毛,擦过耳朵。

自然地趴在了檀石膝盖上。

“父亲,我想要卢蕤。”檀石不敢直视贺若绰的眼,本能的畏惧促使他只敢摸摸猞猁,掌心冒出的汗甚至湿了小猞猁的斑点,“我以前很少跟您说过要什么。”

“为什么想要他?”贺若绰晃着犀角杯,好整以暇。

檀石窜起一股怒火,他原本就在我这儿!要不是你天天把他叫来下棋我何至于一天到头面都见不上!

“因为他原本就是我掳回来的,是我帐下的人。”檀石鼓起勇气,像是扑火的飞蛾。不是不知道被火吞噬有多痛苦,而是……不由自主。

他已经知道真相了,这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盲目听从贺若绰的话。

“哦?你是忘了上次,那个内奸怎么对待贺若部的?若不是那个道澄,我们部落怎么会元气大伤,怎么会依靠叱罗碧那个女人才能勉强过活?”贺若绰声如洪钟,雷霆之怒直直劈到檀石身上。

“法师不是内奸!”檀石大声道,他头一次直接忤逆贺若绰,刚说完就颤栗起来,胸膛止不住地起伏。

“他和我下棋,手段和心眼子一个不少,还知道故意服输换我欢心——这就是你想要的幕僚,墙头草两边倒,你为了他违背我,却没想过,人家已经把出路找好了。”

猞猁瞬间炸毛,隔空一跳,自己玩毛团去了。

“卢先生不会的,他不会的……”

“你和他认识才多久,你就以为自己了解他?檀石,为了他,你要和我结仇么?”贺若绰双目锐利如鹰,不可逼视,目光似一把把钢刀,要把面前触怒自己的孩子凌迟。

换一个后继者很简单,贺若绰早就知道,檀石心里憋着一股气,可以是父母之死,也可以是道澄之死。对狼主而言,手底下的人来去升降,都是一句话的事,若有不服快刀斩之,贺若绰最讨厌自己的威信受到挑战。

檀石无意间的举动,明显令头狼警惕起来。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是父子啊,杀了檀石又如何呢?贺若绰杀的人不在少数,多一个檀石不多。

气氛渐渐焦灼,贺若檀石再怎么蠢笨,也反应过来那人的杀心。

既然你要杀我,我就必须自保——贺若檀石终于也下定了杀心。

乳茶依旧散着热气,烤羊腿分毫未动,猞猁摇着尾巴在毛毯上打滚,落了一地的毫毛,时不时啃咬着毛团。

贺若檀石嘴角含笑,“当然不敢。”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是时隔六年后贺若檀石学到的第二课。他很好的将自己的怒焰和愤懑隐藏在无可奈何又略带遗憾的皮囊下,手指节拂过鼻梁和眉间,长舒了一口气。

帐帘掀开,檀石又看见了酷肖道澄的身影。

重重落下的帐帘隔绝了贺若绰的眼神,卢蕤抬起头来,方才准备半天,终于想好该怎么窝囊地同贺若绰说话,瞪眼一看是檀石。

“怎么是你啊。”卢蕤两只手满满当当的,空不出来,“我先去了。”

“先生,难道我就只能被人夺走一切吗?难道父亲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为什么我不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卢蕤摸不着头脑,“啊?你说什么,你没有被夺走一切,为什么总往最坏的地方想?你年纪还小……”

“我听够了‘年纪还小’!我不想当小孩了!”檀石怒火中烧,但和卢蕤的眼睛对视之时,那些怒火竟然不声不响地消了下去,“先生,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比起狼主之位,我只想心里安宁。”

檀石振衣而去,卢蕤摇了摇头,“小孩儿脾性,遇事喜欢走极端。”

我不出手已经是最仁慈了,有时候劝来劝去,自己里外不是人。

“我们狼主今日身子不适,请先生回去吧。”奴仆从里面通报道。

“怎么不早点说……”卢蕤胳膊都酸了,只好打道回府。同时庆幸,今日终于不用一掷千金博君一笑了。

当晚,卢蕤出门散步,牙帐里灯火通明,他倒是没多想,只当今日有什么宴会。

叱罗碧今日难得和贺若绰共处一室,二人走流程,把最近部落的行动交流一番,转而提到了前尘往事。

荣耀和权力,漠北的头狼绝对不会将此二者给予旁人。贺若绰自忖已经足够宽容,孰料自己的宽容竟然滋生了叱罗碧的野心。

她已经不是年幼之时部落最貌美的姐姐,能笑着为与人争斗后受伤的他敷药,是什么改变了她?他给她安宁天地,为什么不能卸下心防好好依靠他呢?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叱罗碧的眼光总不眷顾他几分,只有在看见商道舆图或者账本的时候才会闪闪发亮。他固执地抬起她的下巴,却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臣服。

把她接回来或许是个错误,是贺若绰的损失。

但贺若绰也不能忽视叱罗碧的贡献。在幽州底层混迹多年的叱罗碧细致地搜罗了不少漠北无法触及的情报,还借此机会掌握了人心的弱点。

贺若绰不具备叱罗碧的敏锐,只能在她反叛的眼神里退避三舍,松下了手。

“阿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贺若绰诘问,“你为什么不能感念我的恩德,非要用卢蕤来玩弄人心,还想咬我一口,比最毒的蛇还要毒?”

“你想让我当温顺的羊,任你怎么薅也不发火,唯独害怕我像狼一样长出爪牙。一切的一切只有你首肯才有用,对么?”

贺若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当初就是因为信了你哥哥的话,从不设防,才在混战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保护我,我也抡不动武器。绰,我不希望自己再被抛弃一次。”

“我不会的。”

“但愿如此。”

贺若绰冷厉决绝:“我的耐心有限。”

她是美人,男人对美人总是多了几分耐心,肯拱手江山为卿颜。若她容华不再呢?把自己后半辈子托付在对方身上所吃过的亏叱罗碧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想掌握自己的命,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算是威胁?叱罗碧也不怵,“啊呀,那当初你要娶我,我拿半个叱罗部做嫁妆的时候,你倒是很有耐心呢。绰,我不用伏低做小,因为我是你的正妻,更是为了与你结合抛弃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我的儿子回来了,你开始害怕了?”

不待贺若绰回话,叱罗碧又道:“我只是想和你一人一半,你也不愿意?”

“你明明有更安逸的日子。”

“啊……你也可以过这种安逸的日子啊,我说真的。”这娇俏的语气放在叱罗碧的身上后就和娇俏完全不搭边了。

断鸿山夜色正浓,深蓝色和暗红色交织在天际,长庚星稳稳挂在夜空,和缺了一半的月亮遥相呼应,层层纤云如漠北女子的面纱,飘荡在山边。

马蹄声自远及近哒哒而来,卢蕤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腋下就穿过一只厚重的手掌,他整个人就像被拎起后颈皮的猫,刹那间被提到了马鞍上,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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