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求他帮我练习。但是我们都长大了,我们的人生并不像前面十几年一样平和又安稳。只有失去了更多东西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被抛弃是多么的痛苦。
高一这一年,我和影山飞雄第一次见面是IH县预赛。
“好久不见!”
在我寻找队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影山好像又长高了些,我举起手,没想到他凑到我面前,不甚熟练地和我击了个掌。
我有些惊讶:“诶!!”
明明是他主动做出的行动,现在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显得有些局促,说:“我们队里的前辈们都会这样,所以看到熟悉的人我就不自觉地举起了手。”
压在心头的乌云逐渐散去,背向而驰的人也许在某个瞬间会绕路回到原位,只为了看这一刻的不足为奇的变化。一阵雨或者一阵风,一切微小的元素都能产生巨大的影响,那么影山飞雄呢,他的出现代表了什么?
影山飞雄站在原地,我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整理了一下队服外套,一套动作后,他问:“你们下一场比赛是不是也快进行了?”
我点点头:“你们已经结束了吧。我是替补哦,来了也不一定会看到我上场的。”
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向他说着我的现状,主攻有天内前辈,队内的强者更是比比皆是。在高一这一年就挤进替补队伍的我某种意义上也是拼尽了全力,在天赋和生理优势之前,努力又变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影山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正色道:“那我也会去看的。站在场上就是有了机会,你很厉害,很努力,所以,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
我想继续用开玩笑的语气翻过这段对话,可是我的身体却最先作出了判断——我被他戳中了心思。
我呆在原地,他也不曾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在赛场上从未出现过的平静温和的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想逃离,可是“不舍”的情绪取代了其他念头。我只能站在原地,拼命抿嘴克制情绪,生怕会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
良久,我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一个比我高了一大截的人。
“要赢啊!”我对他说。
在紧张的气氛中,我们的比赛也接二连三地开始。这轮比赛上,新山女子因为一传接球出问题而喊了暂停,从小就和影山一起互相传球的我突然发挥了用处。
我被教练喊过去,热身,举着牌子跟队友交换。
突如其来的机会和他人的信任同时形成了一只巨大且无形的手,把还在犹豫的我推到了这方球场之上。
“传得好”,还有“我来接”,我的眼里口中只留下了这两个词。少有的上场机会被我抓住,一个又一个球被送上了高处。
球被接起来,我传到二传手的位置,二传传给其他队友,扣球,直接落到对方界内。
第三局,我们的比分率到达赛点后又连续拿下一分,转危为安,甚至拿下比赛。
“你很厉害,不要那样说自己。”
那是我爱上影山飞雄的瞬间吗?
我不知道。
但那一定是我通过他重新爱上排球的瞬间。
07.
人生重新拥有目标后就应该朝着实现它的方向奋斗。
但没有特殊天分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基因似乎也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升上高中后我再也没有长高一厘米。
纵然一米六多的个子在日本这片土地上已经不算矮,但我的个子又太矮,它满足不了我不服输的想法,更满足不了我想追上前面那个人背影的想法。
IH大赛后,我因为平稳的一传受到了教练的重视,在遇到攻击力强的选手时,我也是队里首发的首要人选。一次又一次地弯腰向前,一次又一次地把胳膊并拢,又把飞过来的排球送到其他地方,让这场比赛得以延续。我不止一次地想,我的优势又是什么呢?
体育竞技太残酷了,不是有天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周出来打球吗?”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没想到是影山发来的消息。
我隔着屏幕对着他的邮件点了点头,把这个动作进行完我才意识到他必然是看不到。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跟天然呆相处得多了偶尔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我勾起嘴角,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从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一半。
“好呀。”我回复。
我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的风景,似曾相识的颜色已经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教我跳发吧飞雄。虽然女子排球这边可能在这个阶段用不太到。”
他没有问理由,回复说:“好。”
火烧般的颜色给每一年的夏天都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痕迹,我的记忆,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一切都属于这个令人着迷的季节。
哪怕我讨厌夏天。
“总之就是,这样。”承担教我发球这一重任的影山老师跟我一起,站在我们熟悉的球网前。他站在距离边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示意我看他的动作。说完“这样”以后,他先迈出了腿,“大概在你觉得差不多的位置,往前,‘啪’地迈出一步。”
好了,完蛋了,他的拟声词开始出现了。
见我没有疑问,影山飞雄把排球抛了起来,同时在后方的那条腿也跟着往前迈,双臂摆动的同时眼睛紧紧地盯着高处的球,在它即将下落的时候双脚蹬地,猛地起跳。他的动作十分连贯,能看出来这幅动作绝对是练习过许多次才达到这样完美的程度。
“你要想着球会落到哪里,像普通的站立发球一样控制它。”
他触碰到排球的瞬间,我听到他还不忘教学:“在这里,‘嘭’地用力。”
另一声“嘭”出现,球落地,又因为地板的反作用力迅速弹飞。
——是界内。
“好厉害。”虽然从旁观的视角看过太多次影山发球,但带上他的讲解以后,我突然意识到和我认识了很长时间的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一起打排球的玩伴”,他是带着要一直为排球付出心血的决心站在每一个比赛场上。
“学会了吗?”
影山突然凑到我面前,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但我的呼吸节奏突然乱了。我很确定这不是因为排球,也不是因为跑来跑去地追球。
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他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迅速转过身,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去把球捡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能想起来的重要人生都已经和他有关了。我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从何而起,也不懂此刻我的行动又是源于哪里。
可是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回到球网的另一侧,我重新站到影山飞雄旁边。
学着他的样子丈量步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抛球,试着寻找那个最适合我击球的距离。我不知道我弯腰捡了多少次球,也想不起来影山飞雄给我把球递过来了多少次。
他的手指和排球一同,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啊!真的好难!”
又一次估算错了抛球的距离,连续的失败已经让我开始对自己“想学跳发”的想法产生了质疑——女子排球场上很少有强力跳发,站立发球在这个阶段也早就足够。
“你站在这里问我的原因是什么?”旁边的人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突然开口。
我扭过头,他还是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等待我的回答。我闭上眼睛,想把自己的思绪放空,却不由自主地在脑内一次又一次回放记忆。
从我第一次接触排球,到有了影山以外的打排球的朋友,一直到现在在新山女子。
睁开眼的时候,答案也宣之于口:“没有什么理由。如果有,那就是我想变得更强。”
影山飞雄把球接了过去,走到一边,把我放在那里的水杯拿过来,沉默地递到我的面前。他举起自己的水杯迅速喝了两口,把水咽下去时,汗水也顺着吞咽的动作流了下去。每一个细节都争先恐后地在我面前展示着,我闭上眼,胡乱地把杯子举起,思绪却早就飞走,脑内全是他的一举一动。
没有继续练习,我走到场地的边缘坐了下去。就像以前一样,只是现在在球场上。
影山飞雄依旧是坐在我旁边的位置,我发现他的腿伸直出去,已经比我长了好大一截。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也逐渐拉大,我每次和他说话都需要抬起头,才能准确地和他对视,才能看到他眼睛里传达出来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我会被抛下的。”我拽了拽旁边人的手,有些委屈地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他人看来大概无足轻重,可是我就是知道,影山飞雄必然能理解我迷茫犹豫的地方。我抬起头,把眼泪抹掉,可是悲观的情绪和早已生根发芽的名为“放弃”的念头突然在这个瞬间壮大。捕捉到我负面情绪的它就像游戏最后关卡残血的boss,不由分说地拼尽全力,给攻略者最后一击。
要么硬抗过去,要么就此失败。
影山飞雄抓住我拽他手指的手又松开,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们放东西的地方打开包,不知道在找什么。我还没发问,他就回来,把那个总是拿来给我擦眼泪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我的反应也变慢了。
我想把它接过来,但在我触碰到手帕边角的时候,影山突然收回了手,取而代之的是他重新凑到了我面前。他一边轻轻地把我脸上的眼泪擦掉,一边问我:“那你要放弃吗?”
我脑子突然懵了,气血上涌的同时十分慌乱,几乎是用抢的,把手帕拽了过来。
“我、我自己来。”
“嗯。”
明明是在安慰我,明明是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为什么这个人的语气还是这么冷静。
我重新思考他刚刚问我的话,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在回答我自己:“不要。我的天分已经差一点了,不能放弃。”
“那就不放弃。”
影山飞雄再次抓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08.
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出现无数个有晚霞的日子,火红的颜色和令人面红耳赤的肢体接触同时为我的心烦意乱埋下伏笔。
我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球场的边缘。周围的人已经走完,球场另一头的人们也无瑕顾及这边的我们,只是自己练习着。
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挣脱他拉着我的手。影山飞雄的体温从我们肢体接触的皮肤传了过来。这份感觉与从前并肩的时候相似,我又因为影山的举动而感到迷茫和难以承受。
我扭过头,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你脸好红,是发烧了吗?”
让我脸红的始作俑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到,我有些无语,反问他:“你不觉得是因为其他的事吗?”
影山飞雄摇摇头,我看见他这副样子的同时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使他意识到之后想迅速松开。但他的反应比我快得多,常年在排球场上盯着球跑动的人不可能放过近在咫尺的变化,他沉默了一瞬,突然看向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话说。”
我的对这幅场景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都没有预想,但第六感在这一刻出奇得准确。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上次说,下次再一起看红、一起看晚霞。但是我们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一起打排球。我知道有的时候,你可能会因为我不太会说话而很少跟我说你的想法,但是我一直都会等你跟我说。”
我听着他这一段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的话,有些呆滞,但我们实在是对彼此太熟悉,我的重点也不自觉地跑偏:“我哪里有不跟你说了?”
影山飞雄空着的手指了指排球,问:“这次?”
我们依旧是一左一右地坐着,他在我的左边,依旧用右手牵着我的左手。我感觉他在轻轻用力,似乎是怕我挣脱,但又不敢完全让我无法反抗。
在我们沉默的几秒钟里,夕阳最后的光终于透过了体育馆高处的窗户。已经打开灯的这方天地也被染红。颜色和气味都是记忆的载体,我们依旧并肩,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面对着不远处把我们的人生连接在一起的排球。
“所以,最重要的事是我想说,我喜欢你。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明白这句话的,嗯……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