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头的屋子位于溪流上游一些的位置,看着像旧时代钓鱼佬们存放器材的棚屋,用简单的灰色石棉瓦搭建起屋顶,再用薄钢板围成一圈当成墙壁,最后用螺丝和钢丝进行加固。历经百年岁月它理应摇摇欲坠,但其上零散的修补痕迹表明有人在维护它,或许才能因此屹立不倒。那个维护它的人还在屋子外用木板当栅栏圈了块地,里边白花花一片,像山顶被风卷起的云雾一样涌动,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群被关在圈里的山羊。
“等我进去捉一只,回头尝尝我的厨艺。”羊头指着羊圈,脸上带着点期待。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吗?”曹秉善盯着一脸惬意,咀嚼着干草的山羊眉头紧蹙。
“我只听说过蛇吃同类……”彤彤也疑惑不解。
“管他的,有羊肉串吃了。”只有晏彪两眼放光。
“咳咳,”羊头见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们好像误会了,这些羊都是我的族人,当然不会当成食物。他们在外边到处晃太危险了,所以我才收容在圈里的。”
“那我们吃什么?”晏彪感觉扫兴地拉下了嘴角。
羊头又指了指羊圈地上的白色圆球。
起初,曹秉善以为那些毛茸茸的圆球是小羊羔,这会他才看清那些圆球上都竖着两只细长的耳朵,“原来是兔子。”
“你居然看出来是兔子吗?”羊头惊讶道,“好多神兆之子都认不出来呢!”
这话听着很是奇怪,圆滚滚的身体上顶着两只长耳朵,怎么看都是兔子。曹秉善瞪了半天也没搞懂羊头究竟何意,直到那兔子抖抖身体伸出四条毛绒长腿贴地爬行,像飘在湖面上的水黾般嗖一下就蹿到羊圈另一边后,曹秉善不禁抖了个激灵。
兔子?这他妈是兔子?
“爬得是不是抽象了点……这兔子。”曹秉善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不用怀疑,就是兔子。”彤彤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神兆之子管它叫盐兔,喜欢在盐岩矿洞里筑巢,主要食物是盐碱化土壤里生长的禾苗以及稻谷。”
“饼饼你真逊,还没习惯啊?”晏彪逮着机会便笑话道,“变异生物长什么样我都不奇怪,毕竟从小看到大的,你属于是少见多怪了。但话说回来,小时候我也有段时间怀疑过,这些玩意会不会是女娲娘娘捏泥巴练手的产物。”
“原来你还知道女娲娘娘,真有文化啊。”曹秉善当仁不让,笑话了回去。
“那当然,华夏后裔可以不懂英文、不认识赛博文坛泰斗,但怎么能不知道女娲娘娘呢?”
“呃,道理都懂,但什么是赛博文坛?”
“废话,纸质书那么稀缺,只能通过终端消遣呗。不过那些泰斗写的东西我经常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爱情对我来说还是太深奥了。”晏彪边说边挠了挠头,“但是实体杂志这块我可收藏了整整五本色情杂志呢!”他又伸出五根手指头,脸上写满得意。
“哇,你的生活一定很充实吧。”曹秉善毫无感情起伏地回应道。先不说晏彪是文盲看不懂人家著作,单说收藏色情杂志这种操作,放他那时候被老妈发现多少挨顿训,要是被老爸撞见就得解皮带抽人了,就是被同龄人知道也有社会死亡的风险,巴不得闭口不提。晏彪显然无所畏惧。
“充实倒也充实,但是这跟我收藏色情杂志有什么关系?”
“精神养料充足?”
“饼饼,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吗?”晏彪惊讶道。
“不是……哥们……”曹秉善哽住了,哑了会才接着说:“有一说一,收藏杂志的是你,怎么变成我搞颜色了?”
“我收这玩意是因为值钱啊……”
曹秉善释怀了,他差点忘了现在是末日,杂志、烟草、药品等等都是末世题材游戏里常见的高价值物品,第九艺术诚不欺人。
“真的只是因为值钱吗?”曹秉善不罢休,眯起眼睛审视晏彪。
“偶、偶尔也会看看吧,都是洋妞,怎么着也得学习学习,增长见识……”
“到时候回堡垒了,也带我学习学习?”
“好说,好说。”晏彪略显尴尬地笑道。
听同伴掰扯了半天,彤彤左瞧瞧曹秉善又看看晏彪,见时机成熟,便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疑问,“所以色情杂志是什么书?也能带我学习吗?”
两人闻言猛吸一口气,忘了这里还有个未成年!
“等、等你长大了再说。”晏彪慌忙搪塞。
“对,那是大人看的书,好孩子不可以看……”曹秉善随即附和,“彪哥,要不以后还是少提‘学习资料’吧。”
“不提了不提了,没意思。”晏彪连连赞同。
这时羊头回来了,手里拎着只血淋淋的“兔子”冲三人示意进屋,于是两个男人趁势结束话题,陆续走进棚屋等着开饭。
从“重生”算起,曹秉善吃到了迄今为止最美味的一顿——白米饭配炒兔肉,差点就要哭出来。那“兔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味道是如假包换的真兔子,曹秉善不禁回忆起当年下馆子吃家常兔肉的日子。
也算不上讲究,曹秉善吃兔子会先以香辣入味、鲜嫩多汁的兔肉打开食欲,然后在米饭上浇上菜底的汤汁拌匀,并佐上一杯冰镇啤酒或可乐,这一顿便能吃得人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羊头的手艺简直完美还原了他记忆中的味道,肉厚脆甜的辣椒被肉香包裹,而鲜味十足的肉中又透露出一丝丝辣味和植物清甜,混杂着勾引味蕾的蒜香和隐隐的八角香,再以动物油脂的香气和酱油的发酵香打底,让他直接干了三大碗。
“多吃点,多吃点。”羊头乐得都要合不拢嘴了,“厨房里还有一锅呢。”
“有这么饿吗?”晏彪白了曹秉善一眼,“就不怕人家下毒?”
“这……”曹秉善愣住了,“应该不会吧……”
“呵,我才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呢,”羊头没好气地冷笑道,“我又不是人类。”
“你那些好斗的兄弟姐妹可没少干这种事。”晏彪回敬道。
“战争不讲道理,参与战争的人也不会讲道理,而我不同,只想过清净日子。武术、厨艺、书法、医术够我研究一辈子的,种地、缝补、圈养牲畜、修理房屋家具,哪样我也都得亲自干,没那种闲工夫。”
“姑且信你,”晏彪说道,随即换了话题,“话说你这些物资上哪搞的?能找你要点盐吗?我们的快吃光了。”
“基本都是我自己种的或制作的,”羊头自满道,“有些同我一样不爱跟人类起争执的神兆之子和人类打过交道,同他们交流让我受益匪浅。况且人类遗留的废墟里也能刨到各种各样的书册,我也特意找贩子收过。”
“不过盐是我自己采集的,这附近有盐矿,我就是在那抓的兔子,米饭也是在那找到的。”羊头又补充道,“简直就是块福地。”
“你还缺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去搞,然后你给我点盐?我记得你食物吃完了吧。”晏彪提议说。
“正巧,我的盐也快吃完了,最近打算再去采一点。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吧,要多少自己挖,到时候再帮我逮几只兔子,回头我帮你们加工盐块,如何?”
盐在野外是非常重要的物资,可以补充汗水流失的电解质,防止人产生头晕乏力等不良症状。虽然几天不吃死不了,但是几天不吃还在变异生物肆虐的林子里走,想不出事都难。有这等好事,晏彪也就不介意再耽误一会。
“成交。”他说。
饭后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羊头带着晏彪他们到了一片沼泽地。
四周蛙鸣重重、花香幽幽、清风徐徐,刚没过脚踝的水清澈见底,飘着成片成片的浮萍。几株高大的草本植物拔地而起,零散地扎根在沼泽的黑泥里,细长的绿叶茂密挺拔,像丛生的剑刃直指天穹。而最壮观的莫过于从细叶间垂下的草茎,数不清的果实沿着草茎生长堆积,将它压弯,沉甸甸的像悬挂着一束束花序。这些花序又簇拥在一起,似珠帘般悬于头顶,向水面投下大片阴影。此时正值时节,果实青色的外壳中透出成熟的金黄,又令这珠帘神似印象派画家用色彩点出的晨曦中的瀑布。
曹秉善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几株水稻,比人还要高的水稻!
“今年的稻子也长势喜人呢。”羊头乐呵呵地说,不自觉地捋了捋胡须,“天热的时候这里还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它只是自顾自说着,也没管其他人有没有听。
随着离矿洞越来越近,草丛里开始出现兔子的身影,几乎都圆滚滚的缩成一团,乍一看还以为地里长了一大团棉花。但只要人一靠近,它们就会突然伸出四条长腿迅速爬走,草丛里因此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曹秉善依旧无法适应兔子的行动方式,每次看到它们爬走的样子心里都会感觉毛毛的,然后忍不住打个冷颤。像,太像了,完全就是蛛形纲生物的进阶版。如果自尊允许,他真想缩进晏彪怀里。
“饼饼,你很冷吗?”盘在他肩头的彤彤关心道。
“还好。”
刚说完曹秉善就觉肩膀一沉,身体被厚实温暖的布料给包裹住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一扭头就对上了张温柔的充满关切的深情面庞,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和对方一边转圈圈一边对视两分钟,把视线都拉出丝来。诡异肉麻的气氛导致曹秉善的身体反而比看到兔子时抖得更厉害了。
男……男同剧情?曹秉善大惊失色。
“你什么意思?怎么一脸见到鬼的表情?”晏彪的脸瞬间垮下来,“关心你还不乐意啊?把斗篷还我。”
“哪会呢……哈哈,”曹秉善心虚地咧嘴笑道,“这不看彪哥你笑得那么温柔嘛,太帅了给我看愣了都。”
“嘁,”晏彪不以为意地翻了下眼珠,但很快又用带着询问的视线看向曹秉善,“真的……很帅?”
“看你问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曹秉善汗流浃背。
“那你现在还冷吗?要不要我开装甲给你暖暖?”
预想中的磨嘴皮子环节并未到来,话题转换得猝不及防,等脑子处理完信息,曹秉善的心绪随之平静下来,徒留一丝暖意。
“不冷了。”
“哦。”
目睹一切,彤彤不语,只是一味地微笑,正觉欣慰,不合时宜的惨叫打破了和谐的氛围。“是变异生物吗!”彤彤立起脑袋四处张望,进入警戒。
“救命!救救我!”羊头惊慌的喊叫从前方传来,只见它正手舞足蹈地扭动身体,身上扒着几只兔子。
“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状况呢,”晏彪无趣地说,接着又开始幸灾乐祸,“喂,你不是格斗高手吗?怎么被几只兔子干趴下了?”
“是脚!我的脚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羊头一边扯着身上的兔子,一边试着把脚从地里拔出来。
“我看看。”晏彪说着凑上前去,接着蹲下捣鼓了会,羊头便脱离了桎梏。“是猎户捕猎用的小型兽夹,怎么会埋在这种地方?”晏彪奇怪道。
“我不说最近林子里闹人吗?说不定是他们留下的。”羊头答道,然后将身上的兔子悉数扒下,顺便赶走了想要再扑上来的其它兔子,“难怪兔子今天这么暴躁,看样子是有人惊扰了它们。真是的,吃饭归吃饭,就不能正常点捕猎吗?而且吃饱以后还不收拾干净。”
“说不定他们还会回来取猎物和夹子。”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那些可怕的家伙在家门口转悠……”
“什么样的家伙?”
“有些穿得跟你差不多,还有些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但装备也挺精良。”
“跟我一样的人你不需要担心,他们除了追捕目标其它东西都不管,只要不妨碍到他们。除此以外的人类最好都提防着点。”
“可是跟你一样的人比那些认不出干什么的人更可怕……”羊头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没见着你怕我啊。”晏彪双手抱胸,冲羊头投去拷问的目光。
“因为你看着面善嘛……啊哈哈哈哈哈……”
“说实话。”晏彪沉声道。
“呃……”羊头倒吸了口气,面露难色,“真说?”
“说。”
“你可不许生气。”
“我心眼才没那么小。”
“是这样……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太聪明。”
“你他妈……”晏彪脸一沉,抄起羊头衣领,拔枪就怼上了它的脑门。
“你不是不生气吗!”
“我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