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恕朝那说话的少年看去,只见他长相英气,身形高挑,站在一众王孙子弟中格外出彩。
谢沅腰间并没有佩戴玉饰,而是挂着一把小金弓,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颜怀轩在陈恕耳边轻声道:“这位是宁安长公主的孙子。”。
宁安长公主是明熙帝的姑母,极受其父高祖皇帝的宠爱,驸马是开国功臣谢家的嫡子,谢沅是她的独孙,自幼与太子为伴。
明熙帝极为宠爱这个侄儿,谢沅不爱读书,诗词歌赋都只是寻常,但武艺不错。
“那你想比什么?”明熙帝笑着问道。
谢沅笑得肆意,“我们比射箭如何?就以这块玉佩为靶,谁能在十丈之外射中佩环便胜。”
在座众人听完都倒吸一口凉气,不说距离,这玉佩的佩环仅有一指宽,不知要多精湛的技艺才能射中。
太子摇了摇头道:“沅弟,二位大人都是文人,你这岂不是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
明熙帝也笑着指了指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过也没有生气,“小阿沅就是这个脾性,诸位莫要介意。”
众人忙道不敢,除去明熙帝和太子,谢元是地位最尊贵的,这位在宫里又是个小霸王,谁敢惹他?
最终由明熙帝定下,以“春光”为题,写一篇赋。
对于颜怀轩和陈恕来说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而这群王孙贵族显然里面有不学无术的,线香燃了大半,还有人的纸上一片空白。
明熙帝望着下方众人的神色,无声叹息。
最终是由颜怀轩拿下了第一,陈恕第二,紧跟其后的是太子和谢沅。
明熙帝翻看着几人的作品,笑着道:“颜爱卿和陈爱卿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探花,颜爱卿此赋辞藻华丽、引人入胜,陈爱卿言语朴实了些,却也有独特的清丽。”
太子敛袖屏息,等着皇父的评价,明熙帝仔细读了几遍,却夸不出什么话,只能道一句“中正平和”。
至于谢沅,明熙帝抚掌大笑,遥遥指了指那负手而立的少年,“小阿沅啊小阿沅,你这心里净装的旁门左道,虽然不扣题,但也有几分意趣,可赏,可赏。”
谢沅得意地谢恩,明熙帝让内侍陈列众人的作品,陈恕注意到,谢沅的确与旁人不同,并没有作赋,而是画了一幅满园春花,题了一首应景的诗。
这位谢小郡王的确有些意思。
最终由颜怀轩得到了那块玉佩,陈恕也得到了一套文房四宝。
至于太子和谢沅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得了明熙帝几句勉励。
而此时家里的姜贞,也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时节,女童还穿着桃红小袄,头上戴着厚实的风帽,姜贞看她一晃一晃地走上前朝自己行礼,忙叫红杏过去搀扶。
坐在下首的女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脸色却十分憔悴,看着孩子的眼神既心痛又无可奈何。
姜贞让红杏去厨房端热牛乳给那孩子喝,无奈道:“大小姐,孩子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出门。”
陈芙面容苦涩,“我原也不想过来的,这是今日我夫君纳妾,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说说话。”
姜贞疑惑道:“纳妾?竟也不问问你的意思吗?”
主君纳妾主母却不在家中?
陈芙泪盈于睫,“他们一家人如今早不将我放在眼中,这已是今年抬进来的第二个妾了,我在与不在没什么妨碍。”
她果然如方才所说,只是来找人说说话,不顾姜贞的沉默,自顾自诉苦道:“如今我才知道,我当初有多蠢。吴家这门婚事,当初祖父祖母甚至太爷爷都劝我不要答应,而我被荣华富贵迷了心窍,今日种种,都是报应。”。
姜贞与陈芙不算熟悉,二人幼时甚至还有些过节,但归根到底,陈芙也不曾害她什么,姜贞虽然不同情她的遭遇,也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陈芙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看得出来她只是需要一个能诉苦的对象,不知那吴府是什么情况,竟将一个当初那样娇艳的少女折磨成这般模样。
姜贞唯一心疼的是陈芙这个才两岁的女孩儿,这孩子身子弱,但格外懂事。大人说话就一直安静地在一旁喝牛乳,吃糕点。
牛乳喝完,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姜贞。
“娴姐儿,不可以再要了。”姜贞还没说话,陈芙先出声了。
娴姐儿显然没有饮够,但母亲不许,她便乖乖地垂下了小脑袋。
陈芙解释道:“这孩子自幼脾胃虚弱,什么东西都不敢给她多吃。”
姜贞点了点头。
诉完了苦,二人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沉默了一会儿,陈芙忽然问道:“羡表哥……如何了?”。
那年在木芙蓉树下,少年替少女捡起帕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姜贞实话实说道:“羡表哥前些年已娶了妻,嫂嫂娘家是江西的大族,与他很般配,听说如今已有两个孩子了。”
陈芙愣了一瞬,缓缓地笑了,“那就好。”
眼见就是陈恕要回来的时候了,陈芙起身告辞,姜贞让红杏包了几包糕点给娴姐儿,陈芙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陈芙时间掐的极好,并没有跟陈恕撞见,她如今也不知道该怎样同这位出席的二弟见面。
陈恕知道陈芙来过,也没什么情绪,到了晚上用饭前,忽然来了一句,“明日我让墨竹送些药材去吴府,稚子终究是无辜的。”
姜贞知道陈恕最是面冷心热,别看他对陈家其他人都不热情,但是老太爷自小对他的教导显然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已经认为整个陈家就是他的责任。
陈恕不喜陈芙,一来是觉得当初姜贞小时候颇受了些陈芙的欺负,二来是觉得陈芙自己优柔寡断,做事只顾头不顾尾。他至今都还记得,愈哥儿当时同他说过,陈芙与吴家定亲后,当着书房里那么多人的面,从羡表哥手中要回了信物,让程家丢尽了脸面,许多年不曾与陈家来往。
他对姜贞道:“以后她要再来,你若不喜,就推拒了。就说是我不许她见你。”
贞贞一向心软,吴家那个烂摊子,他不愿她沾染上。
姜贞心里弥漫着丝丝甜意,解释道:“我也不是可怜她,我是觉得娴姐儿可怜,你放心,我不会多管闲事。”
她知道陈述说的没错,陈芙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她若出手相助,说不定陈芙并不会感激。
再说,陈芙的亲爹就在京里,吴家虽然嚣张,但至少看在陈明德和陈恕的份上,不敢害陈芙。
凡事有因有果。
陈恕递来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姜贞启唇咬住,贝齿在他指尖轻咬一下。
细长凤眼中漫起笑意,陈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狸奴是将我当小鱼了不成?”
姜贞翘起下巴看他。
晚饭果然有陈恕从福满楼带回来的小酥鱼,姜贞吃一口,陈恕便闷笑一声,惹得她瞪了他好几眼。
“恕哥哥,食不言寝不语,不要出声。知不知道?”姜贞板起脸,像小时候陈恕教训她一样,十分正经地道。
陈恕笑得肩膀轻颤,拱手道:“是,贞贞说的对。”
他立马坐直了,穿着寻常的石青袍子,一举一动温文尔雅,又成了端方君子。
梳洗完,二人躺在床上说话,姜贞知道陈恕今日进宫面圣,十分好奇地问道:“恕哥哥,皇上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威严?”
陈恕淡淡道:“皇上九五之尊,气势凛人,不过看上去似是大病未愈。”
他略懂些岐黄之术,明熙帝脸色隐约透露着青灰,这是身体中的中气被耗尽的情况。
“那太子呢?也见到了吗?”姜贞追问道。
陈恕没说话,只淡淡笑了笑。
姜贞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天家独苗,看来的确如传言中那样资质平平,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她嘀咕道:“听说当时太子出生时,天降祥瑞……”
陈恕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万物变幻莫测,所谓祥瑞,不过人心许之。”
当年太子的降生,一定是承载着多方的希望,李家王朝有了延续,下面的官员为了奉承,虽然要塑造一些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若要让他来看,其实太子的资质还不如那位谢小郡王,太子勉勉强强只能是个守成之君。
姜贞忽然趴在他胸口,毛绒绒的发丝擦过他脸庞,留下馥郁的桃花香。
“祥瑞都不是真的吗?”她以指勾着他的发丝缠绕,噙着笑道:“可是我听说,恕哥哥出生之前,太爷爷也梦见了祥瑞呢。”
陈氏麒麟子,谁人不知?
陈恕眸光深邃,呼吸一深一浅。
银红的寝衣松散,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一片雪肤白腻,诱人深入。
他欲伸手去揽她纤细的腰肢,姜贞灵活一扭,从他身上滑落,钻进被子里去了。
“恕哥哥,我困了,要睡了。”
小无赖只管撩拨,翘着唇角闭上了眼。
陈恕无奈地笑了笑,摩挲着指尖残存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