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气温骤降,程澈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港口核验人员,脸上一直挂着歉意,手里握着核验货物清单。
事实是,任务执行之前包括程澈在内都已经对本次货物押运人员的电子照片进行了大致浏览。照片里的杜蓬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任劳任怨但又捎带圆滑的市侩形象,而眼前的杜蓬,精明算计相,完全不像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押运人员,还有他那个水晶表盘的格拉苏蒂机械手表,杜蓬得从出生就得在押运岗位上。
在一番统计之后程澈走进亭内,反手关上了门,把黑色雨披挂在挂钩上,抽了几张纸巾在头发上擦着,整个人背对着玻璃靠着桌沿说:“现在拨打消防救援和海警电话以最快速度赶到这需要多久?”
“最快也要二十分钟。”
程澈看了一眼挂表,“那我只能再拖延二十分钟,他押运箱里的有高清图像吗?”
“无从考证,所有的货物都是经过海关层层严查到我们这的。”
“但根据目前情报制作烟火爆竹的化工厂损失了大量的硝酸铵和硫磺。”
亭内两名警察眼睛陡然瞪大,“爆炸?”
纸巾被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这人手上有枪,发生争执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借着程澈遮挡背光的姿势,和程澈面对面的警员拨打了支援电话,简要说明情况,在挂断电话的下一秒程澈又打开了休息亭的安全门。
远处戴琪王曦含林野等人在大集装箱的遮挡下成功与邰铮会和,耳机里反复传来的讯息是查询到是程澈本人主动切断联络信号并非是耳机出现信号问题。
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分析口语,完全不知道程澈和这个杜蓬到底在说些什么。
程澈微笑不变,一如既往的弯腰致歉,“杜先生是吗?实在是抱歉,我们和海关那边联系说您所押运的超出报送货物数量需要额外进行报送,您方便吗?”
“我不方便,劳烦通融一下。”
杜蓬边说边从身边人手里拿过一铝箱,将箱口对准程澈,打开了安全锁扣。
不出所料,铝箱里面装的是工整成捆的红票。
程澈向后退了一步,“杜先生,我们这边也是有明确规定的。”
杜蓬取出来一沓,走上前塞进程澈怀里,加重力道拍在他肩膀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年轻人,我只想让我的货物顺利到大洋彼岸。”
深蓝海域,尾浪拍打着海风的凛冽,无边际的海裹挟着无边际的灰暗朝港口的人袭来。天昏沉沉的压向海面,像是末日,灰调的蓝被缝成头顶没有波澜的海。休息亭旁边的暖黄灯光亮起,照不清的恐惧袭卷在整座港口。
邰铮的耳机里传来了陈奕闻的声音:“这个杜蓬是赵杰佑,联系到了杜蓬所在的公司说今早本人没有打卡记录,视频显示这人出公司之后就消失了,身后的几个黑皮都是打手,火车站和高速公路持续搜捕李旭东。周局明确说一旦对方掏出手枪对前线人员造成不利威胁,特批就地击毙,行动开始之前扣响耳机两次发出信号,支援已就位。”
邰铮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这几秒工夫,从休息亭内出来的另一工作人员和其中一个黑皮沟通出现了问题,大概小小争执了几句,黑皮在杜蓬身旁耳语了几句。
工作人员:“不是我们故意要麻烦,而是您最初通报的数量与货物清单不对等,我们是不可能给您放行的。”
杜蓬看这俩不是耳根子软的那种人,啪的一声合上了铝箱,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两三个黑皮往前了一步。
工作人员二话不说甩出警棍挡在身前,和程澈交换了眼神。
隔着呼啸海风和嘈杂噪音,邰铮依稀听到了警棍甩出的声音,侧身一看正是已经进入战斗一级状态的工作人员,他就知道完了。
只见赵杰佑转身,举起手臂小臂弯曲朝身后,程澈所在的位置随意摆了两下,黑皮之间相互交换个眼神。
邰铮瞳孔骤然收紧,戴琪几人在后面更是蠢蠢欲动,短短几秒的时间被突然抻长,虚空中有根无形的弦绷得越来越紧,渐渐发出了逼近临界点的弹力刺耳声——
混乱中有人尖叫高喊:“干掉那个拿刀的!”
砰!
弦断了。
所有变故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程澈与工作人员腹背受敌,邰铮咬牙心一横,把枪对着上空打了一枪,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紧接着里外至少三层的警力对赵杰佑等势力进行了层层围截,程澈的身上穿的橙色工作服上已经沾染了血迹,一黑皮打手正捂着伤口,汩汩献血顺着手指缝隙往外涌,而蝴蝶刀刀尖垂直于地面,不断的积攒着,堆积出了一小汪。
“靠他娘的!是条子!”
避无可避,邰铮右手持枪左手托底正不断靠近,包围圈外赵杰佑已经跳上了快艇,手握方向盘的人竟是李旭东。程澈在快艇的尾灯中锁定目标,完全不顾黑皮打手阻拦,在对方伸出手臂的一刻一把握住,提膝踢在对方胸腔,握着蝴蝶刀手起刀落用尽全力插在对方后背靠心脏处。
前胸后背的夹击让打手一口血沫吐在程澈腰间,程澈将蝴蝶刀抽出打手体内,左手停在对方颈动脉附近,下一秒奋力一推,疾步走向港口边缘一跃,跳上一辆快艇。
“邰队!程澈我暂时就先绑架带走了!稍后给你送回来!”
姜逢的声音随快艇的发动机轰轰作响声已经载着程澈去追击赵杰佑那辆快艇了。
在事故发生之前,邰铮扣动扳机之后的第一枪,他们目光有着短暂交汇,阴郁之中程澈单方面中止了杀戮对自己的引导。
过去对他而言,就是在刀尖舔血有今天没明天,咬牙切齿硬生生捱过来,夹带着腥臭、黏腻、肮脏和丑陋不堪。
直到遇到邰铮,他终于可以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庇护所的地方袒露自己,需要的勇气何其多,只是那个契机刚好是他住进了邰铮家里。难言如同火种,他用力抛出被灼烧滚烫的武器,用来挟持以获得心里的那一方平静。
关于未曾说出口的疼痛,已经幻作泪水在唇齿间打转。
后知后觉,是爱。
爱不曾溺水,程澈依旧挣扎着。
邰铮带着戴琪和王曦含二人坐上快艇,凭借着记忆路线拧动方向盘。
时间悄然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在十二点钟声敲响的一刻,他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踩着其中一快艇的边缘,扑向另一艘快艇,动作敏捷又轻巧。
邰铮猛踩油门加速向前,在姜逢感受到海浪拍打在脸庞带来刺痛时,邰铮已经接近了。
姜逢胡乱抹了一把脸,“卧槽你怎么来的这么猛?”
邰铮把方向盘一松,拽着副驾驶的王曦含把人整个扽了过来,自己一手扒住姜逢快艇边缘,“你来开!”
王曦含手忙脚乱,手摸方向盘又迅速放开,豆大的汗顺着额头往下淌,“邰哥,我不会!”
邰铮喊:“现在学!跟开车一样!”
王曦含手再摸上方向盘,小幅度向左打舵,“距离行吗?”
“再近点!”戴琪坐在后方,胳膊努力伸向姜逢的快艇,“还差一点,你就开吧我的哥,艇废了还有救援圈呢!”
两艘快艇撞击的那一秒里戴琪双手终于扒住了快艇,邰铮手脚并用跳上了姜逢的快艇,没等他开口姜逢便主动拉近戴琪和王曦含的快艇,在他俩的协助之下安全爬进。
程澈所在的那一艘快艇停在邰铮十点方向,在刚才和姜逢的快艇智斗的几分钟里一晃而过的弧线滴落在海中。
邰铮心里的不安程度和速表指针极速向右完全一致,快艇之间靠近的一刹那是震耳欲聋的砰的一声——
一个腹部心脏甚至喉咙等身上有多处伤口、已经奄奄一息即将归西的李旭东被甩到了挡风玻璃上。
没记错的话程澈出发执行任务前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外套,刚才匆匆一瞥精瘦的腕骨上赫然一条血痕,延伸至黑色袖口。
邰铮枪不敢离手,大步跨过喷溅血渍的挡风玻璃,眼前景象无异于天塌了但没完全塌。赵杰佑左手掐在程澈脖颈,程澈被动仰着,他右手持枪,枪口抵着程澈的额头,话又说回来程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胳膊举过头顶,标准仰卧攻击姿势,显然是把蝴蝶刀插进了对方肋骨位置,赵杰佑右臂靠肩膀位置明晃晃两个洞估计是被程澈戳烂了。
两人打的几乎难舍难分,再加上海浪加持,赵杰佑完全没有注意到邰铮的靠近。当枪口抵着自己的后脑时程澈感觉到赵杰佑已经替他推开了死神大门并且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程澈呼吸困难,隐约中看到一个红点顺着赵杰佑的鼻梁上到他的两眼中间,这种远距离的射杀是余喆的手笔,但同时也对程澈自己起到了威胁作用。
邰铮眼底冷静如同冰霜,在程澈的视线盲区里决然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赵杰佑整个人像是提前木偶一般往前倾,即将栽到程澈胸前时被邰铮踢到一旁,随即又赶紧将程澈揽在怀里,在程澈急促的呼吸中不断的抚摸着他的耳鬓。
“程澈!”
程澈胸膛起伏明显,挣扎几次后血沫几乎从口中喷涌而出,也溅在了邰铮身上。
“程澈!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澈眼前一片昏暗,只能凭借原有记忆勾勒出邰铮的大致轮廓,他用力攥紧邰铮的衣服,头靠近邰铮左胸。
——那颗用力跳动的心脏。
红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