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姜逢催促邰铮也去做一个全面检查,毕竟在应激过后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发病的几率也是存在的。
整个走廊被消毒水的味道包裹着,姜逢坐下不久听到由远及近跑过来的嘈杂,戴琪像挑扁担一样右手扶着打着石膏脸上挂彩的王曦含,左肩扛着小腿骨折不严重的林野,把他俩双双放到休息座椅上,自己趴在手术室门前张望片刻。
“别看了,他现在和待宰的鱼肉没有区别,”姜逢叹气,“你们邰队在隔壁就诊,作为下属——”
戴琪坐回姜逢旁边,再次看向不锈钢门上的一小格窗户,“程老师会醒吗?”
姜逢随即给她打了一针冷静剂,“他只是昏迷,不是死了。”
戴琪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姜逢见状只好僵硬的转移话题,“案件性质归结为自杀,凶手被击毙和落网,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戴琪的目光在王曦含的石膏上短暂停留,“但是这起自杀性质的案件牵扯的范围会不会太广了,大到表面光鲜亮丽光荣退休的前局长小到被临时救治得以脱险的婴儿。”
姜逢抬头看向闪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字,“你的心里有一杆秤,已经把它归结为自杀还是他杀了。”
血氧饱和度的数值不稳定,程澈在等待救援时后背生生磕在船身、被动仰头时间太久,造成了短时间的呼吸缺氧,实习护士在给主治医师递针线的时候大致扫了一眼程澈身上的伤疤,新伤都是奔着要害部位,原有的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的伤疤细看却绕开了心脏要害。
再有,急救床上的这个年轻人身形照同龄人纤瘦太多,看上去也年轻,样貌甚至有一点文秀。
“缝合完成。”
医生的话打断了护士的思量。
程澈被推到了单人病房。
一旁的医助游走到实习护士身边,摘下手套扔进医用垃圾桶里,“这个病人一年会来个三五次,严重的话濒临致死。”
实习护士回想起手术台上所看到的疤痕,“那轻伤呢?”
“就像今天这样。”
就像今天这样,脸色苍白,血不断从胸腹、四肢往下流。
邰铮做完全面检查屁股还没挨着休息座椅,“手术中”的红灯灭了,主治医师喊了一声家属,邰铮又忙不迭的跟上前。
“你是病人家属?”
邰铮没正面回答,“您说就行。”
医生在屏风后洗手、擦干,坐回座位将紫外线片子放在仪器上,“再晚一点喉骨被掐时间过长,会导致呼吸受限从而病人缺氧死亡。事故发生剧烈磕碰引起了胸部两根肋骨骨折,淤青基本集中在肩膀和腹部,肩胛骨关节是旧伤需要静养,你作为病人家属一定要注意加强病人的蛋白质糖分摄入,多餐少食。”
邰铮听的认真,从医生手里接过票子,辗转去了收费口缴钱,一口气不敢歇赶回病房。
病房里程澈安详的躺着,血氧饱和仪器的指数偏向亚健康值。
他生命的纹路浅薄,像是夏末浸在雨里快要腐烂的绿。不似其他人,他身上有一种破碎感,眼里偶尔有浓到化不开的悲悯和伪装在前的随意。像是一棵挣扎在糜烂里却最终逃不过凋零的树。
“你下属我都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姜逢给他倒了杯水,“程澈这次缝合没多久就会醒来,他这次祸可能闯的很大,你有考虑给他兜底吗?”
邰铮哪有心思喝水,只是一味的端着,指尖被热气熏的发红,“李旭东还是赵杰佑?”
姜逢说:“那个无所谓,但是李旭东毕竟是个前副局长,程澈这次还算占理,厅里可能会安排例行谈话。”
邰铮不禁想起上次,皱着眉把纸杯放到床头柜上,“我尽量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发生。”
姜逢一反常态,“不,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不要阻止这次谈话。”
邰铮语气里全是不解,“为什么?”
“李旭东确实从公安部辞职并说明自己不会担任任何公职人员,”姜逢话锋一转,“但是,他在岗期间荣获的奖项是由省里确定厅里颁发市里执行的,我说明白点,你们被下达的任务是赵杰佑持枪袭警的话可当场击毙,缉拿李旭东押送到省厅。可李旭东这个前副局长是在和程澈交锋期间死亡的,而且你作为唯一的当事人,亲眼见证了程澈对李旭东下杀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不在场,船艇上就三人,赵杰佑李旭东和程澈,你觉得哪个调查人员会认为是赵杰佑杀了李旭东?”
邰铮不语,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澈。
姜逢继而补充道:“他这次的伤情没有上次严重,按照正常流程是问完话之后会把身份特殊的程澈暂时关进禁闭室,在关禁闭期间上层对程澈的行为和回答作出分析给予处分。问题是,我们没办法猜想程澈会在禁闭室里做什么,可能会殴打二次问话探视的警员,也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邰铮直截了当,柔和目光从程澈的脸庞转移到姜逢脸上时增添了一分敌意,脱口而出:“你想让我监视他!”
姜逢看他的下意识先是一惊,随后又笑着提起床头柜的保温水壶,“不不不,你这给我扣锅的行为比变脸还快。”
他背过身,像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一般,“请你务必要看住程澈。”
随后走出了病房。
姜逢把灌满的常温水倒掉,又重新拧动水阀,几个小时前,两人同坐在快艇里,程澈简明扼要的传递了信息:
别去别墅。
姜逢察觉的时候险些暴露了他们的海上行踪,“纪斓去过了?”
程澈的蝴蝶刀刀片一闪而过的是他冷冽的眼眸,“你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姜逢犹豫再三,说:“邰铮知道吗?”
程澈将刀片收回刀鞘,饶有兴趣的问:“是什么会让你在我说到纪斓的时候第一个联想到的人是邰铮?”
“现在。”
他在的话,至少你是安全的。
姜逢想说的是这句话,但说出口的却是一语带过的现在。
单人病房护士出没的次数不亚于楼下普通病房,透过木门的一侧玻璃观察室内,年轻男人背对着,衣服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掉已经干涸的血渍。
没有人知道,被子下他的宽厚手掌试图将带有血氧饱和仪器的骨节分明血管突出的手牢牢握住。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的留住病床上的那个男人。
护士没再停留,推着消毒车走向其他病房。
姜逢提保温壶打开病房门的时候,邰铮已经把带有吸管的玻璃杯递到背靠着枕头坐起来的程澈嘴边。
程澈服从性的小抿了一口,“你回来了?”
姜逢走近坐下,看了一眼被复位的呼叫铃,“还认识人就证明智商还在。”
“主治医师刚才来过了,程澈目前还是睡眠不足需要静养,”邰铮对此作出解释,并发出疑问,哎你是他朋友你怎么照顾他的?”
姜逢据理力争,“他吃东西少你也知道,我也不能掐着他脖子往里灌,再说他有自己的总统套房,我不和他一起睡。”
程澈头小幅度的左右摆动,形似迟缓的拨浪鼓。
邰铮白了他一眼,“我不用你提醒我家只有一个卧室。”
“他不愿回别墅你就和他一起去公馆套房住啊,还热闹。”
此热闹非彼热闹。
程澈哭笑不得,从被子里伸出左手在空气中比划两下,“可以了可以了,双方都先存个档留着下次无聊再读取,先容我说一句,结案了吗?”
邰铮一下哽住。
程澈打量着,“说不出口吗?”
这回轮到姜逢看戏。
邰铮沉默半晌,“你要不再睡一会。”
“没结?还是半结不结?”
邰铮明显就是泄了气的皮球,“上级想就案件性质划拨为结案,但我觉得毒/品这条线肯定有问题,这些案子就算和毒/品没有直接关系但都或多或少存在,结不干净。”
邰铮没注意到他在说到最关键两个字的时候程澈和姜逢的目光有瞬间的交流。
等到他说完,姜逢手机刚好进来电话,他应了几声挂断电话说回公馆就马不停蹄走了。
程澈把藏在被子下和邰铮相握的手拿上来,奇怪的是邰铮没有突然收手,就是单纯的将程澈的手虚卡在自己的食指和虎口之间的空隙,而程澈也过分依赖他手心里的温度。
他们一起见证了日月同辉。
楼下正在行驶的车轮压过楼下石板的蹦翘声与路边的矮树丛摩擦,周围的早餐叫卖声越发响亮。
邰铮成功的哄说程澈喝了一整碗桂花粥。
半小时后程澈一手拿着药片看邰铮左手拿着玻璃杯右手拿着保温杯来回倒腾手动给水降温,“医生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吗?”
“等伤口拆线,”邰铮更专注于水温,“拆完线后观察几天就带你回家。”
他已经自觉地认定他和程澈就必须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事实。
程澈自然而然接过水杯,吞下药品,将玻璃杯放回床头柜,拍了拍病床旁边的空座椅,“再陪我坐会。”
他的记忆这次没有出现偏差,邰铮还穿着出任务前的一身,深色卫衣在阳光下可以看到血迹的存在,他只要有压力胡茬就会疯长。
他可以以回家收拾一下自己为借口,可他居然坐回椅子上,正视着程澈的眼睛,目光柔和又婉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