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七七过了,已踏入寒冬。几日里突遇一场雪,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冷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太后薨逝,帝后悲恸,只下旨太后晏驾,臣民服“斩衰”三年,期间禁止婚嫁,科举,任职等事。便有言官上表,只言丧仪太过,皇考尚且只服二十四个月,皇妣怎可逾制。
玄凌闻言,只气得砸了书房里的茶盏砚台,但礼制在,不可违,便又下旨改三年哀期为一年,谏官方才作罢。
太后晏驾,要属皇后最为伤心了。朱太后一死,朱氏的荣耀富贵便坍塌了一半。朱氏一族便从皇帝的外祖变成了皇后的外戚,虽只是一字之差,可关系便远了一层,远了这一层,那可就是相差万里之别了。皇帝的母亲只有一位,而皇帝的皇后可以废立,地位不稳,荣华富贵便如过眼烟云一般。更何况,如今后宫之中,还有一位备受宠爱的淑妃。
所以朱氏一族想要延续荣耀富贵,便是要保证,下一任皇帝的母亲,必须是朱氏之女。
我曾想过,如果皇后她不做那一切,会不会有一个善终。可我得到的答案是不能。先不说淑妃与昌妃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拉下皇后,便是她身后的朱氏一族也会推着她走。她先是玄凌的皇后,朱氏的女儿,最后才是她自己。
她做贤后又如何,不过是同样憋屈的,与一群女人抢一个令人生厌的男人,她于玄凌微末时嫁给他,为他操劳为他忧,可如今她却变成了,一个带着假面的皇后,不是玄凌爱着的妻子。当真是可悲。
我坐在廊下,看长杨宫庭中的雪,慢慢变厚,又慢慢变薄。
转眼间,予晨也要去学写字了,过得可真快。春貌从内殿出来,拿大氅给我披上:“娘娘,天凉,小心生风寒。”
春貌自从太后去世后,便来了长杨宫中,只等一年后,到了年龄出宫还乡。
我任由她给我披好大氅,依旧在廊下看雪。宫殿里虽温暖,可那碳火烧出来的暖,让人太过安逸,安逸的让人头脑不清醒,人一但头脑不清醒了,那可就太可怕了。
这边思绪纷乱,却见宫门外皇后的宫女绘春领着一行宫女而来。便在廊下立着给我行礼:“良妃娘娘万福。”
“起来吧,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她笑着朝后一指:“皇后娘娘瞧着落雪了,特地赐下锅子来,给后宫诸位娘娘小主们暖冬。”
我笑着,让宝娟收下了,又让宝娟打点赏钱给宫娥们。
“前些时候,听说皇后娘娘为太后娘娘丧仪操劳过度,病倒了,如今可好些了吗?”
她行礼道:“娘娘已然痊愈,今个儿琉球新进贡冬茶,香气最为清远浓郁,皇后娘娘请诸位娘娘小主午后在凤仪宫吃茶。”
“本该去探望皇后娘娘凤体的,只是听说皇后娘娘为太后娘娘清修抄写佛经,才不得去打扰。午后,本宫必会赴约的。”
她笑着应了,而后行礼告退。
我转头对春貌道:“给我找一件稍显素净的衣服吧。”
她应是,转头去了内殿。
“云岚送进未央宫了吗?”
宝娟点头:“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先从掖庭局过了一遍,未央宫封淑妃的时候,送进去的。”
“嗯,那就好,两边要打擂台了,没有趁手的刀可怎么好。”
宝娟接着又道:“甘露寺又有人进宫了,皇后娘娘对太后娘娘真是有孝心,隔三差五便请姑子来念经。”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就是不知道,这次又能超度几个亡魂了。”
午后未时初刻,我便从长杨宫出发,绕太液池去往皇后的凤仪宫。时晨尚早,我并未乘坐轿辇,只是慢慢走着。雪景与红墙绿瓦最是合谐,美得寂静而从容。
等我绕了大半个太液池,从永巷至凤仪宫时,凤仪宫的庭院之中已有许多妃嫔。她们兀自赏梅观鹿,喂鹤斗雀。一个个穿着风毛极好的大氅,立在有雪的庭院里,颇有些灵气动人。
她们见我来了,纷纷行礼,我只笑着免了礼。看吕昭容在一旁斗雀,便上前与她说话。
“姐姐倒是来的早。”
她道:“娘娘也不迟,还未向妹妹道喜。”
我倒疑惑:“喜从何来?”
她小声道:“听说安大人要与孔氏联亲了!”
“姐姐慎言,国孝期间,不可提儿女亲事的,我都未知,姐姐怎知?”
吕昭容笑笑:“妹妹别急,我也才想卖个好,倒没想到这一层。我堂表妹是安国公二房的夫人,她家大房嫂嫂是孔氏庶支至亲,听说孔氏找她来打听妹妹家事,倒像有意结亲。”
我点头:“姐姐说话大喘气儿,倒唬人一跳,我还以为家人糊涂,在这个当口出事故。或许吧,婚事什么的,还得看父母兄弟是怎想的。”
吕昭容应道:“虽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倒也不像从前,盲婚哑嫁的,没得佳偶不成,倒凑出一对怨偶来。”
我只和她应合几句。外间德妃,淑妃,昌妃等人也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各自行礼,方才站定叙话。
虽说同住在紫奥城内,可自从太后薨逝后,皇后免了问安,几个月里,各人也只在自己宫室里,少有见面。今日一见,聚在一起倒显格外亲切。
话没说两句,剪秋出来:“皇后娘娘午睡已醒,请诸位娘娘小主入正殿。”
众人便两两相随,入昭阳殿去。
昭阳殿里的地龙烧着很旺,殿内温暖如春,四下里摆着山茶,水仙花,一青花赏盆里摆着贡橘香橼,入殿花香果香盈鼻,让人精神愉悦。
皇后穿品月色凤凰梅花凤袍,头梳同心髻,插几支银簪玉凤,耳着东珠明月珰,看上去端庄而又温和。
我只随众人行礼,皇后道:“今日初雪,本该办家宴的,到底碍于太后新丧,不易大办。本宫便办这一场茶会,与诸位聚聚,都起身吧。”
众人谢过皇后才坐下,便有宫娥上茶水点心。
“这是流球新晋来的“冬片”冻顶乌龙,听说是霜降后,落雪前采的。人们常说“春水秋香”,本宫倒觉得,这冬茶可谓是香高水甜了。”皇后说罢,只端起茶盖呷了一口。
德妃笑:“虽说是熬热汤煮茶,这茶吃起来却独有一股冷香呢!倒是独特。”
昌妃只吃了一口道:“臣妾却不爱吃这茶,苦涩倒还罢了,却还有一股生叶味,要本宫说还是牛乳茶来的香甜可口些。”
殿内气氛一时冷了些许,皇后请众人吃茶,胡蕴蓉却道茶不好,这不明显拆皇后的台吗?
甄嬛打圆场:“臣妾初入宫时,见上林苑百花争艳,梅花凌寒而开,在冬日里傲然绽放,最为坚韧高尚,兰花清幽脱俗,菊花高洁隐逸,牡丹富丽堂皇,莲花纯净正洁,可要论那种花最好,却是各有风情品格,其实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花如此,茶亦如此。德妃姐姐喜欢冻顶乌龙的醇厚,而昌妃妹妹喜欢牛乳茶的甘甜,也正是如此。”
祺嫔自是不愿甄嬛两面讨好,甄嬛话音刚落,只听她开口:“牧丹乃是花中之王,正如皇后娘娘一般雍容华贵,怎可是一般花草可比,难道淑妃是说一般草花与牡丹一样,还是说想要以草花之卑来夺牡丹之尊荣吗?”
荣赤芍用帕子捂着嘴笑:“呀,淑妃当真大胆包天呢。”
几日不见,祺嫔口齿见长,甄嬛以花喻茶,祺嫔却以花喻人,只说甄嬛想要篡夺皇后之位。一番话下来,说得甄嬛不得起身告罪。
皇后还未开口,只听坐在尾的叶澜依起身道:“皇后娘娘,嫔妾听着这些花草茶叶的酸话头痛的很,嫔妾身子不适,告退了。”说完起身行了个礼,便出了昭阳殿。
那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当下众人都是一愣,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了。坐在我下首的吕昭容道:“到底是训兽女出身,如此不知礼数,不尊上位。”
“她活的倒是率真。”其实我也想走,却不得不与她们虚与委蛇。
甄嬛道:“皇后娘娘,臣妾妾并无此意,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手里端着茶盏,看着殿内行着大礼的甄嬛,颇有些睥睨众生的感觉,半晌才道:“淑妃起来吧,本宫相信,你不是有意出言不逊的,今日众人齐聚昭阳殿,本宫不想后宫之间龃龉纷争不断,你们要安分守己。”
众人起身:“臣妾紧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免了,众人起身落座。
皇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祺嫔开口道:“不过是小事,祺嫔也坐下吧。”
却见祺嫔向前行礼开口道:“皇后娘娘仁慈,可俗话说得好,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尽。淑妃张狂桀骜,以妾妃之卑,藐视中宫之尊,嫔妾看不惯淑妃张狂,然,淑妃之罪,却不止于此。”
想是因数月前,甄嬛求着皇上重查甄氏一门叛乱之罪,所以这管文鸳才如此反常,一口咬住甄嬛不撒口。以企图祸水东引。
甄嬛开口斥道:“祺嫔口口声声说本宫不尊皇后,可众人都在,本宫哪里不尊皇后娘娘了。你管式一族看不惯本宫甄氏一族,便来诬陷我甄氏一族,你看不惯本宫,却来诬陷本宫不尊皇后。本宫倒是看你不尊上位,以嫔位之卑来污蔑四妃,合该拉出去打板子。”
祺嫔闻言一慌:“甄氏一门本就是罪臣,不过是你迷惑了皇上,让皇上轻轻放过,你是个秽乱后宫的贱人……”
胡蕴蓉皱眉:“这祺嫔也好歹是个官眷出身,怎得如此粗俗不堪。皇后娘娘也不好好管管,这样的人也配与我们同席而坐品茶吗?”
皇后不理会胡蕴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淳嫔。淳嫔会意开口道:“皇后娘娘,祺嫔姐姐不像是这般无状的人,不如听听她怎么说吧。”
祺嫔闻言,猛的跪在地上:“臣妾要告发淑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