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物业小哥和师傅，客厅里，迟了了和周默隔着两米距离，一人占据一张沙发，久久无声地对峙着。
迟了了抱着电脑时刻警惕地看着对方。
周默则将脸撇向一旁，清晰的下颌因为生气绷成了一条凌厉的线。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周默回过头来：“我出钱买断，那些东西你删掉。”
他声音冷漠，带着不容商量的果决。
迟了了把电脑抱得更紧，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你擅自拿我画表情包，已经涉嫌侵权了，我还愿意付你钱已经仁至义尽。”
迟了了不服：“我又没有传播使用，也没拿它去牟利！”
怎么能算是侵权？顶多算是……自嗨而已。
周默懒得跟她掰扯：“说吧，头像和表情包一共多少钱？一口价。”
见他态度坚定，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迟了了也知道手里这套表情包是真的要保不住了……不过她也早就想到了，不然又怎么会怕他发现呢？
这般想着，她挣扎半天，不情不愿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还是五万？”周默疑惑。
迟了了瞪大眼：“……五百就行！”
周默难以置信：“你确定？”
“友情价嘛！”
真是烦人！迟了了嘟嘟囔囔。
这倒有点出乎周默的意料，他还以为以眼前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又一点亏不肯吃的性格，会趁机敲自己一笔呢。
毕竟，之前那小屁孩在的时候，这事她可没少干。
……
商定好价钱，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迟了了打开电脑，当着周默的面把头像和表情包全导了出来，又彻底删除了源文件——原本周默是让她直接删了的，但迟了了不同意，说，既然收了钱，东西肯定要给“甲方”的——最后，又把表情包一个一个地发给了他。
随着“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迟了了看着周默对着手机的脸上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心中一阵快意！
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不是要买断吗？拿回去慢慢欣赏吧！
下一秒，目光落到周默身侧渐渐攥紧的拳头上，她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溜了溜了！
-
一溜烟回到楼上，迟了了咯咯窃笑着打开门。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刚刚迈进大门的同时，一阵乒铃乓啷的乱响突然从身后响起！
“妈呀！”迟了了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
身后没人，只有隔了几米的走廊对面，902紧闭的大门。
她原地愣了几秒，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把电脑放在鞋柜上，折身朝对面走去。
“当当当当——”
“张奶奶。”
“张奶奶？”
“当当当当——”
奇怪，张奶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听力还可以，照以往，她喊了这么几声，老人家早该听到过来开门了，可今天怎么……
迟了了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加重力气，继续拍门，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老人家打电话。
刚调出号码，正要拨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迟了了回头一看，是周默。
“我刚听到张奶奶家有动静，好像是东西摔了，但敲门没反应。”迟了了飞快地说道。
902住了个老人家，这周默是知道的，之前袁周率在的时候还常过来玩，而且他自己也收到过好几次迟了了转送的甜点。
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几个大步跨过来，问：“确定人在家吗？”
“我正要打电话。”迟了了说着拨通了手中号码，紧接着，老年人常用的那种高音量铃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如同在两人耳边震了一记惊雷。
“家里还有别人吗？”周默忙又问。
“没有！”迟了了立刻摇头。
周默动作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似的，震惊地看向她，再开口时声音竟然瞬间喑哑，还带着一丝颤抖：“没，有？”
“嗯，没有！”
周默再度看向大门，那门岿然不动，横亘在他眼前，像是一堵又厚又冷的墙，向两侧向上方都延伸出去无数米，将他和脑海中那个漆黑的午夜，彻底隔绝。
“钥匙……”他喃喃说道。
“什么？”慌乱中，迟了了一下子没听清。
周默突然转向她，大喝一声：“备用钥匙！有没有！”
迟了了被吓得一个哆嗦：“啊有！”
和大多数与电子设备相处不来的老人一样，张奶奶对电子锁也不信任，至今门上装的都是传统的机械锁；也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她在门口花盆底下留了把备用钥匙，不指望防贼，就防着自己哪天出门忘了拿钥匙……以及今天这种情况，于是她把这事告诉了迟了了。
从迟了了手中一把夺过钥匙，周默赶紧去开门，可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插进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终于打开门。
两人一拥而入，一个去厨房一个去客厅。
“在这里！”迟了了站在厨房门口，失声大喊。
周默快步过去，只见老人正躺在厨房灶台前的地上，双目紧闭，嘴唇发青，已经没了意识，旁边还凌乱散落着一堆锅碗瓢盆。
“叫救护车！”周默大步来到老人跟前，同时厉声喝道。
被吓呆了的迟了了立刻回过神来，连声“哦哦哦”着就去打电话。
另一边，周默蹲下-身来，先抬手在老人的脖颈上试了一下，而后迅速将老人的身体扶正、平躺。
等迟了了打完电话回来，他刚清理完老人口腔里的呕吐物和假牙，正解开老人的领口和腰带。
察觉迟了了的脚步声，周默头也不抬，双手交叠按上老人胸口，开始快速按压起来。
“老人平时有基础病吗？”他边按边问。
迟了了脸色发白，浑身打着颤，闻言狠狠攥紧双手，指甲扎入手心的痛感，让她慌乱的神智找回了一些清醒。
“有，有高血糖和高血压！”她说，“但平时都有吃药控制。”
“初步怀疑是心梗！”周默声音更沉，气息因为频繁剧烈的按压也开始有些不稳，“你去找找，有没有硝酸甘油，或者速效救心丸！”
说完不等迟了了应声，又深吸一口气，俯身给老人做人工呼吸。
迟了了咽了口唾沫，强撑着精神转身往外走，可刚走出厨房，她脚步便倏地一僵。
“嘭！——”
伴随一阵巨响，眼前的一切忽然变了样，车内的世界霎时间天旋地转，整块玻璃破成了无数碎片，仿佛剧烈汹涌的浪头咆哮着向她扑来！
呃——
迟了了瞳孔骤然放大，几乎快要窒息。
不行！
不能这样！
镇静下来，迟了了你要冷静！
……
下一秒，脑海中又似乎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在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让她赶紧清醒过来！
对！
清醒过来！
张奶奶还等着呢！
迟了了瞬间又是一个哆嗦，放大的瞳孔霍得一缩，目光恢复清明！
她猛地摇头，将失控的思绪关回笼子，同时两手攥得更紧，满头虚汗地快步走向客厅放药的柜子。
“是这个吗？速效救心丸！”不一会儿，她跑进厨房，张开手心里攥着的棕色小瓶子。
周默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对，倒一颗，放她舌头底下。”
“好！”迟了了立马照做。
做完这些，她又站回一旁，怔怔看着周默给张奶奶做抢救。
正值梅雨季节，空气又黏又湿，再加上平均每秒钟两次的用力按压，这么一会儿工夫，周默的衣服已经湿透，汗水浸透了额际，又顺着鬓角和鼻梁滴下来。鼻梁上的眼镜也因为剧烈的动作滑下来半截，摇摇欲坠之际，被他偏头一甩，直接撇到一旁地上。
迟了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事做，赶紧帮他捡起来，看镜片没有摔破又立即收好。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竟然才过了两分钟，救护车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迟了了心急如焚，不好打扰周默，只能先把地上掉落破碎的锅碗瓢盆收拾了。
之后的时间里，她感觉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样长，周默仍一刻不停地给老人做着心肺复苏，仿佛不知疲倦。
迟了了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只能一次次跑到窗口，看救护车究竟来了没有。
这样的时间，每一秒钟都透着带有阻力的粘稠感，闷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也让救护车走得那样慢……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怀疑周默都快要脱力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也是在这时，老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
医院走廊尽头，导管室的大门紧闭，头顶的灯光那样明亮耀眼，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迟了了紧抿着嘴唇靠在墙上，心中焦急不安，又无所适从，只能转头看向旁边座椅尽头，正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一声，和他说几句话，或许那样自己心里能缓解一些。
可迟疑了一下，她又放弃了。
因为，从发现张奶奶在家发生意外开始，周默就变得很不对劲了。
一开始她还没注意到，因为自己也很混乱，又以为他不过是太着急了，可直到刚刚救护车抵达楼下，又将张奶奶接上车准备离开时，迟了了都跟上去了，一回头却见周默仍站在原地愣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拽上他一起来医院，从车上到张奶奶进导管室，他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
就在她思前想后之际，周默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先是怔了两秒，而后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
是祝赫打来的。
今天虽然不是说好坐班的日子，但因为新品发布近在咫尺，他本来也要去公司一趟。
但因为漏水的事，他昨晚便跟祝赫打招呼，说下午过去，如今到了下午还没去，也难怪祝赫来电话催促。
然而他接起电话，只是沉缓地说了句“临时有点事，今天先不过去了”，便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有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一双手再度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只好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默默消化着内心因这场兵荒马乱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
又等了一会儿，导管室的门开了。
迟了了赶紧迎上去：“医生，里面病人怎么样了？”
戴眼镜的中年医生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她身后，问：“病人家属还没到吗？”
“额，还没，”迟了了说，“我是她邻居，我们很熟的，有什么情况也可以跟我说。”
医生想了想：“也行。病人是急性心梗，因为本身就有高血压高血糖的基础病，目前基本可以判定是属于二者引起的并发症，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的原因。
“这种情况发作起来很危险，最快几分钟就能要人命。不过幸好你们发现及时，抢救也做得及时有效，才给我们留出了进行PCI的时间。”
迟了了屏着一口气听完医生的话，到这里总算放下心来。
医生又说：“不过接下来还需要在CCU观察一段时间，另外，针对病人还有一些治疗手段，我们就需要和家属沟通了，所以还请通知病人家属尽快过来。”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辛苦您了！”迟了了连声道谢。
目送医生离开，迟了了感觉悬在她头顶的那块巨石仿佛被移开了，过了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想起要跟周默分享这个好消息，可一回头却立刻呆立住了。
座椅尽头，周默正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头深深埋着，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只是看起来，竟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