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瑜和一干同窗都是聪明人,贡院起火之事一出,皇帝立刻发落了二皇子,好似一切都是他做的,但几人显然不相信。
因此回去后,迅速商量了下,召集考生,走访了京城大小会售卖火油的店铺。
火油是军事战略物资,把控一向严格,不允许大规模售卖。
民间唯有专门售卖灯油的杂货铺,以及制作漆器和陶瓷的匠人手里有。
火油能用来制作灯油,同时防水防腐,是制作漆器和陶瓷的原料之一。
但因危险性,他们手里的非常有限,贡院能起那么大火,绝非一点点火油便能烧起来,而这些店铺也不敢售卖太多,即便是灯油,也都有登记造册,每人每次不超过二两。
“莫非有店铺顶风作案,”六皇子皱眉。
“这段时间火油的售卖没有异常,”徐瑾瑜摇头,“但确实有人在贡院修缮前后,询问过如何能采购大量火油,说想经营灯油生意。但这些掌柜都很谨慎,只敢按规矩卖。”
“是他一家家收集的,那也不够,”六皇子估摸了下数量。
“确实不够,所以这批火油并非出自民间,但那名询问的小吏肯定是知情人。林泽鑫擅丹青,根据那些掌柜的描述,绘制出的人物有七分相像,经过掌柜们确认,正是此人无疑。之后我们找人打听,发现他正是工部一名小吏,叫郭桐,被委派了任务没有完成,又发现大阴谋,害怕之下携家眷连夜出逃。”
萧承轩站起身,背对着他们,表情凝重。
不是出自民间,那就是军械所,火药局,兵仗局,王恭厂,盔甲厂,枪局等能接触到火油武器的官方部门。
而这些地方,无一不把控严密,不仅有兵部的人,工部的人,更有皇帝特派的内官检,这种地方出了问题,绝对是大问题!
萧承轩隐隐察觉到,幕后之人在下一盘大棋,绝不仅火烧贡院这么简单。
指不定查下去,所有皇子都将牵扯其中。
“六皇子殿下,可还要再查?”徐瑾瑜深深一揖,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背过身去的六皇子。
其他人亦表情严肃,他们也发现了,此事绝不简单,或许会越挖越深,牵扯出更多的人,涉及的范围之广,或许超出想象。
皇帝当机立断让二皇子背锅,或许便是察觉了幕后庞大而复杂的算计,不想继续深究,牵扯整个朝堂!
皇帝已经舍弃了一个皇子,还是平日里比较看重的二皇子,便是想压下此事。
但他们身为读书人,更是受害人,无论如何都不想此事就这样轻轻揭过。
这件事二皇子有错吗?
或许吧,他定然也牵涉其中做了什么,绝不会清白无辜。
但让他一个人背锅,也说不过去。
这群举子都知道,朝堂政治黑暗,可正因为如此,不就需要他们这些读书人,秉承报国之志,打破这腐朽的黑暗,为大乾朝,为百姓带来清明的吏治吗?
少年正是热血时,徐瑾瑜一干人如此,萧承轩亦如此!
他豁然转身,表情张扬而热烈,“当然,如此大事,岂能因顾及而置之不理,本王是皇子,有义务维护天下苍生的利益,诸位考生亦是大乾百姓,本王绝不会让你们受屈而视而不见!”
他眼底燃起熊熊烈火,第一次有了对权力的欲望。
“但那还不够!”徐瑾瑜叹息道,“六皇子果真风光霁月,那是责任,是担当,敢为天下先!他可以为了朝廷清明,吏治清明努力,本身却并无多大掌控欲。”
这样的人,在皇帝是他父皇时,必要时候能不顾一切。
可当皇帝不是他亲生父亲,这份纯粹执着,只会害了他。
“六皇子是个聪明人,”林如清如此评价道。
“但也有刚过易折的风险,”徐瑾瑜淡淡道。
“若此人为帝王......”林如清含笑。
“有大唐太宗之相!”徐瑾瑜斩钉截铁,同时心里生出浓浓野望。
圣君之下,文臣武将皆各尽其才,各展所长,君臣同心,创造出辉煌盛世,有能力的官员也必将流芳百世。
徐瑾瑜有野心,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不说位列功臣阁,但也想尽情发挥所能!
他不知道太子和其他皇子有没有这个能力,但从气度上讲,绝对比不上六皇子的磅礴大气。
他绝不会忌惮功臣,也不会担心能力不足以弹压功臣,六皇子绝对自信,也有足够的容人之量。
所以,“我选他!”徐瑾瑜坚定道。
“那你首先要让他生出掌天下大权之心,”不管是权力欲,还是主宰天下的野心霸气,都要六皇子主动争取,而不是被他们推着上位。
“这次的事,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徐瑾瑜笑了,“我一定会叫他知道,除了他,其他任何皇子上位,最多只是守成之君。大乾朝已经发展百年,按照历朝历代的发展,已走上巅峰,接下来便是烈火烹油,盛极而衰。如果大乾不想重复大唐的悲剧,在极致辉煌的开元盛世后,直接走向灭亡和衰败,就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和发展。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如此,朝堂亦如何。”
“你要如何改革?”林如清不意外表哥有如此见识。
确实,整个大乾王朝已发展至鼎盛,无论政治,文化,经济,还是军事,都似乎走到了巅峰,再往前已无路可走,前路渺茫,不知要如何打破僵局。
继续如此,便会如前面历代王朝一样,陷入争权夺利,土地兼并,朝臣腐败,奢靡享乐的陷阱,最终走向灭亡。
所谓的守成之君,也不过是让这种繁荣的假相继续多维持一百年,至于百年后,如果天命不弃,常年风调雨顺,天灾较少,还能苟延残喘几十乃至百年。
如果天不假年,上天厌弃,天灾不断,届时百姓无法度日,不过是又一场起义,推翻当前统治,重新洗牌。
这一点,其实很多熟读史书的聪明人都可以看透,但朝廷发展百年,方方面面已趋近成熟,做任何事都有一套规则,无论是官场,战场,还是商场,亦或者各行各业。
所有人都在规则之下,无人能例外。
被规则束缚着代表了平稳运行,也代表着慢慢沉沦。
作为皇室,乃至宗亲勋贵大臣,都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主动打破规则,让社会变得动荡不安,而是享受当下胜利果实,而不是跳出来主动打破规则。
一他没有那个能力,规则不是那么好破的,其他人绝不会让他破坏规则,让眼前的荣华出现变故。
二他也没有那个勇气,难道徐瑾瑜想当这第一人吗?
那么他的结局,很可能是商鞅,吴起之流。
“有何不可呢?”徐瑾瑜张扬而自信的笑道,“我愿为商鞅,吴起,但需要秦孝公,楚悼王,不,我想要的帝王是太宗陛下!”
只有实力强大,自信从容的唐太宗之流,才能坚定的支持他改变现今的状况,打破现有的僵局,把大乾朝推上又一个高峰,甚至是前所未有的煌煌盛世!
“你真是疯了,”林如清扶额,“我突然觉得六皇子不上位也是好事,毕竟......我是你嘴里的既得利益者啊!”
整个大乾王朝,除了皇室宗亲,也就他林家享受第一等的待遇,其他家族,哪怕是四王八公,也没一家比得上的。
徐瑾瑜笑了,“表弟可不是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之人。”
同时,他看林若溪一眼,郡主可也有野心有抱负。
“所以你到底干嘛来了?”林如清失笑,表哥果然擅长看透人心。
“那个工部小吏已经逃出京城,林家可有办法?”徐瑾瑜也不客气,直接询问道。
林如清看向林若溪,家族各个关系网都掌握在姐姐手里,年前便消失的人,要找出来,需要不少时间。
林若溪拿出一份地图,在京城周围画了一个圈,“年节前后,来往京城的商队众多,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都足够他跑出很远。但之前我已经叫人查过,郭桐是京城人,在西城寄居六十多年,有一两门亲戚在京城或经商或做工,已经查验过了,他们也不知道郭桐跑去了哪里。他的母家,妻子娘家也都没找到人。除此之外,他祖父在京城外的五里村还有一些族人,他姑姑嫁给了岐阳村里正。”
“按理来说,这都是便于躲藏的地方,但我想,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绝对不会叫亲戚知道他的行踪,也不敢大咧咧出行,他找人新建的户籍文书没有被启动,便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能躲进深山老林里。”
“他有一儿一女,都还年幼,妻子又怀孕了,受不得风霜之苦,必不可能居住在野外山洞之流,那么必是藏在深山的道观寺庙,这些地方一向自给自足,每年下山一次两次采买必要物品,平时日常所需都靠自己动手。正好,年一过,该置办的已经置办齐全,短时间内不会再下山,他们一家四口藏于此,不用担心有人泄露了行踪。”
“待到半年过去,事情早已了结,便可以拿着新文书,离开京城,重新找个地方落脚。而我圈出来的范围,便是他在二十天内能抵达的地方,剩余的时间,他需要准备诸多物资,以确保半年内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