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康镇寒冷，温律和安裳鲤起时天才蒙蒙亮，二人自是等不得的，急匆匆便要上路，街坊里的领居都热情的很，大家伙全都挨个把当地的特产和御寒的斗篷、狐裘往他们二人怀里塞。
“真不用了姨，这会儿外面都开春了，离了当康镇便用不了了。”安裳鲤的手已经拿不下了，他喘了口气拒绝道。
“那你就把这些东西带着，傻孩子，给你江妈的。”
温律在一旁听着，只觉好笑，且不说向来死板的安裳鲤此时正连连弯腰，一口一个“姨”，就说江悦府当年为天行观创立威信时做出的种种，若是这声“江妈”让那些人知晓，还不晓得会多惊愕。
他看着安裳鲤窘迫的样子，笑着出来打圆场:“镇长，路途遥远，我们的确无法带这些东西上路。”
正说着，忽得一声鸟叫传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它的脚上裹着一只黑色小筒，拆开来，仅短短三字。
“云纹纸？”安裳鲤略略一瞧，便下意识开了口，“是我天行观的消息。”
“是，你们下一步要找的药，在金狡城。 ”
镇长面色不变，把那张纸条随意丢进炭盆，缓缓站直了身子。
“我提前联系了情报官，此时，他应当就在当康镇外等你们。”
二人向镇长道了谢，随后便上了路。
果不其然，到了城外，远远便瞧见了在一旁站成个雪人的情报官，待走近了，却发现这人浑身上下用的无一不是好料子，雪白的狐裘厚实暖和，里面深蓝色的衣物，花纹繁复，腰间佩一成色极好的玉佩，倒比奔波了数月的温律和安裳鲤更像个富家公子哥。
“二位公子，请跟我来。”
马车一路走得悠悠，那人倒也不废话，一边为他二人倒了热茶，一边开了口。
“金狡城帮派众多，有玄必帮、钩奇帮、白貔帮、泽麟帮，以及狰龟帮几个主要帮派，各帮派都聚集在城中，玄必和钩奇创立最早，黑白通吃，干过的腌臜事不计其数，白貔和泽麟则是城中衙门私下与朝廷共建，用以维护城民的帮派，狰龟帮建立不久，我们还没得到什么消息，不过既然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也不是什么善茬。”
安裳鲤托腮沉吟片刻，问道:“和盘托出这些讯息，你得了几分利？”
他显然深谙此道，又瞧了一眼那人的狐裘，颇有些好奇地问出声，那人也不含糊，大方的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六分？”
“对。”
正此时，马车也轻轻颠簸了下，安裳鲤了然点头，轻声开口。
“看到了吗各位，我天行观休假时间长，可各地辗转，分利多，工作量低，可是锦朝做工的不二之选。”
温律失笑。
......
“这天行观的倒也大可不必这么敬业。”
林停风正施法，身旁那黑袍人正一边喂养蛊毒，一边念叨着。
“将中了蛊毒的人堆在树下的事似乎又被传出去了，不过倒也无碍，大家也都只以为是什么妖树作祟罢了，如今，倒也给了我些想法，做些新的傀儡。”
“岁数越大越爱折腾，还不如多吃点享享福。”
林停风嗤笑了一声，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一开口，便多出了几分不吝的意味。
“就你天天没个正行。”
“就你老实，老实还研究这些害人东西。”
二人正斗嘴起劲，地上那傀儡却触电般忽得一抖，大喝了一声。
“你做什么！”
二人被这一声猛地一吓，皆是一愣，林停风下意识就要抽出几张符来，那黑袍人却是一喜。
“成了！”
“自那树妖的名号被叫响，我就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动，后来我才想明白，人是死的，树却是活的，我研究了好久，才完成了这个有了些意识的活傀儡。”
正说话间，房门被敲响，二人皆抬头望去，来人亦穿了件厚重的斗篷，还带了点厚实的毛领，此时，除了当康镇，外界皆一片春色，黑袍人几乎不等那人摘下斗篷，便开了口。
“符茫。”
......
“在。”
来人终于摘下斗篷，一双澄澈的眼，一张冻得通红的脸，嘴却紧紧抿上，一双手攥得死紧，身侧的斗篷都被攥出了褶皱。
“符茫，怎么瞧着你，沧桑些许。”黑袍人缓缓走来，却瞧不清面容，可眼神却仿佛直直望向她心底，“怎么，看清了我这人的小人行径了么？”
许是天气炎热，这话一出，女子额角也渗出些汗珠来，恍惚间划过面部，痒得惊人。
“知遇之恩，符茫不敢忘，今日前来，便是要告知恩人，温律他们已经乘了马车，即将到达金狡城。”
“一路策马，倒是辛苦你了。”
黑袍人挥挥手，眼见符茫离去，又心情大好地唤来陈古楠，彼时他还正在修习，忽然被叫过去，正还摸不着头脑，那黑袍人却已拉着他的手，满口赞叹。
“当真是个聪慧孩子，又刻苦又聪颖。”
陈古楠挑了挑眉，冷笑一声。
说来也可笑，当年在凌云寺时，他尚没有如此上进，也没人愿意赞他一声聪慧，如今入了蛇窟，却破天荒努力起来，贼人也对他一口一个夸奖，像是真把他当作了什么可塑之才。
“你修习许久，如今也该到了展示的时候了，金狡城如今正有一批南滁教教众出走，正需你带队，去把他们抓回来，南滁教教众无论男女皆喜佩银饰，背后有蜈蚣毒蛇等毒物缠绕而成的刺青，待我召集完人马后你便去吧，等你回来了，另有奖励。”
陈古楠不疑有他，只弯腰抱臂，应了声是，便转头离去了。
“阿风，去叫些傀儡来，我也好试试新的蛊术，看看他们究竟听不听话。”
“呕……叫傀儡就叫呗，老不休的，谁准你喊我喊得那么恶心。”
林停风拍拍胳膊，做出一副夸张样子，又摇摇头，转身去驱使傀儡，他这样说，那黑袍人倒也不恼，只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浅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个极小的木匣来，里面躺了只睡得晕晕乎乎的母蛊，乍一见到光，倒是活跃了不少，那黑袍人也不磨蹭，连着数十人站在面前，不出片刻便都吃了子蛊，迟缓地转头，喉间“嗬嗬”作响，似是正在适应自己的身体。
“好了，走吧。”
那黑袍人下完了蛊，有些兴致缺缺地转头，却未曾瞧见，在他转头那一刻，有个傀儡悄然眨了下眼。
马车虽好，却终究比快马慢些，待陈古楠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金狡城时，温律他们也终于搞清楚了状况，苦恼地揉着眉心下了马车。
“这是什么？”
“佟睦，这是金狡城的特产。”
陈古楠正抱着碗吃的满嘴流油，极微小地皱了下眉，答话却一板一眼，瞧着对方大口吃饭的模样，男人心中忽得一痛，几段记忆如碎片似的在脑海里闪过。
那时的他还满脸都是黑灰，一瘸一拐在闹市走过，手中的破碗零星还有几个铜板，被他晃的哗哗作响。
“夫人小姐，老爷们，行行好，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腿上的痛意袭来，他疑惑地朝下望去，小心地动了动腿。
怎么没有知觉了呢？
“怎么了？”
陈古楠显然也发觉了他的动作，有些关切地开口，佟睦一愣，不自觉望向街道两旁的行人，随即举起一只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喉间却仍有几分干涩。
“没事儿，队长。”
真是好生生动。
黑袍人眸色幽深，望向死了一片的子蛊，忽得冷笑一声。
看来第一个不听话的傀儡出现了。
不过佟睦对此倒并无觉察，只为胃里的暖意惊叹着、满足着，在椅子上欢欣地翘起二郎腿来，嘴里小声哼着什么调调。
只要装人装的够像，就能一直做可以吃饱喝足的南滁教教徒，而非那个忍饥挨饿的乞丐了。
忽得，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佟睦左右瞧了一圈，只觉身边的几个木偶似的傀儡太过笨重，连眼前碗里的热汤都不怎么吸引人了。
到底谁更像人一些？
他眸光流转，在周遭转了一圈，又在陈古楠死灰般的眸色里停留片刻，忽得狂喜起来。
对啊，街上的，这走着的，坐着的，不都是人么？
于是，刚刚吃饱的傀儡终于狂喜起来，一时竟没听见陈古楠高喊撤退的声音，只入了神似的，跟在一个男人后面，一步一步，尽力模仿着，无论是步幅，还是摆手的幅度，还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穿过闹市，穿过深巷，穿过小路。
可那男人却忽然加快脚步，佟睦急切起来，急走几步，正要追上了，可一个拐角，那男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来不及减速的佟睦就这么一下撞到了一棵树上，接着又把脸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是哪里？”
直到这时，佟睦才发现自己早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带进了一片深林里，四下望去，竟是找不到出路了。
暮色西沉，林中不知藏了什么，初生的草丛中正簌簌作响，脑中零碎的记忆再次涌来，佟睦腿脚一软，唇齿颤抖着，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来。
“狼！”
果不其然，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响起，四五只体型中等的灰狼缓缓走出，佟睦瞳孔猛地睁大，手指紧紧扣进泥里，情急之下，竟是直接抓起一把泥来，狠狠砸了出去。
“别过来！！”
这声怒喝非但没有吓退恶狼，反倒让他们更近了几分，它们压低了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向他扑上去一样，但幸好现在正是开春时节，倒也少不了它们几口吃的，它们便也没那么贸然扑上前去，偏此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牢牢扎在为首那恶狼面前，它谨慎后退半步，温律的声音便是在此处传来。
“小兄弟莫怕。”
安裳鲤却是个寡言的性子，也不说话，只从包袱中摸索几下，手中药粉挥洒·，几匹狼忽得呜咽一声，竟都夹着尾巴逃跑了。
“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到这里？”
“没事。”
佟睦茫然片刻，见温律面目和善，脑中一片混沌，也没多想，便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你和你队长走散了是么？”
“对对！恩人您能不能帮我找找！我那队长叫……陈古楠！对！就叫陈古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