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睦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了那黑袍人的身影,不知怎的,忽得打了个寒颤,接着猛地起身,慌忙跪在地上,拉着温律的手高声解释起来。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会…”温律从善如流地接话,却忽得顿住,瞳孔在一瞬间被放大,控制不住地拽紧了对方的衣领,语气中竟是难言的意味,“你说谁!?”
他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回复道:
“陈…陈古楠啊?”
温律只觉浑身都失了力气,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向上扬起,紧抓着衣领的手也顺势松开,半晌,他又扬起抹笑来,泪却不由自主落下,低声呢喃着。
“还活着就好……”
安裳鲤见他心绪起伏,便随意的将目光移向了佟睦,由于衣物擦破的缘故,佟睦的腿上隐约可见一片蜈蚣印记,离对方较近的时候,甚至能闻到那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的陈旧气味,安裳鲤见状皱起了眉。
蜈蚣印记?
温律盯着那印记眯了眯眼:“你是疃庄的人?”
“什么?”
佟睦眨了眨眼茫然片刻,随后又摇摇头,几番抉择,还是说了真话。
“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看来就是被那个神秘组织绑走的村民。
安裳鲤将目光移向温律,轻点了下头,温律心下了然,佟睦眼中惊慌未退,自然瞧不见他二人的小动作,正低头思索时,温律已经理好了思绪,问到:“那你可否带我们一起寻他。”
佟睦记忆不全,尚有些胆小,听他这样一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几人也来不及休整,到馄饨铺子上囫囵吃了几口,便匆匆寻找起来。
佟睦带他二人几番找寻,先是去了自己走过的街道,接着又是到了吃过的馆子,和他入住过的驿站,整整一夜,竟毫无所获。
待他们三人走出驿站后,陈古楠却悄悄关上了门,深深呼了口气。
队员奇怪的看着他,他们队长不是东躲西藏的性子,这般想着他便问到“队长,咱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少些麻烦罢了。”
陈古楠回过神来,眸色沉沉,脑海中满是当日温律的那句“你滚吧”,数月折磨都未曾让他流泪的痛意一齐袭来,竟在此时令他痛到失声,痛到口舌发苦。
好苦。
有点想吃梨花糖了。
陈古楠冷笑了一声,自嘲自己的想法。
天边晨光熹微,巨大的锣鼓声起,有人扯着嗓子喊着“开市!”,一日又起,陈古楠从床上醒来,挣扎片刻还是披上了那身黑色外袍,也没惊动别人,只自己一人上街,要找自己心心念念的梨花糖。
被赶走追杀时,还是寒冬,如今,竟已到了暮春。
一两梨花糖,不过十几个铜板,陈古楠低头掏钱,正回头时,却猛然瞧见了侧头回望着他的温律,他双眸微红,正定定瞧着他。
“你……”
陈古楠不敢再看,连钱都顾不上掏了,只连忙把钱袋往摊子上一丢,再不顾这边的嘈杂,转头便逃走了。
温律急走几步就要去寻,佟睦却叼着馒头出现在面前,满脸疑惑。
“恩人你怎么了?咱们还去找吗?”
“找。”
温律回答的很快,没有任何犹豫,他沉声说到,但声音的低沉也压不住他心中的情绪,激动、疑惑、担忧,或是一点莫名的烦躁,都融在了这一个字中。三人匆忙吃了早饭,又急急上路,可一路曲折,兜兜转转,竟又不知走到了何处,林中朦朦胧胧起了一片毒雾,眼前恍惚站了数十人,最前方那人虽是中年面容,却显出点难以言喻的老态。
“佟睦,多谢你帮我把他们引过来啊。”
熟悉的声音一出,佟睦脑海里几乎是立马就闪过黑袍人的模样,当下便战栗起来,温律和安裳鲤眸光一闪,正要质问,佟睦却猛一回头,哆哆嗦嗦摆手,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眼见二人眼中的惊异已经变作失望,佟睦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为首那人的双腿,大喝一声。
“跑!”
温律和安裳鲤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再加上实在不知佟睦非敌非友,当下也不啰嗦,转头便走。
可佟睦却没那么好的下场,几下就被踹到在了地,而那头,陈古楠正率领几人回了基地,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清茶,忽得一声巨响,便把他吓了一跳,忙走出去,却发现是那黑袍人拖着佟睦回来了。
陈古楠呼吸一凛,忙找了遮蔽物躲藏,下一秒,黑袍人便将佟睦的头狠狠按到地上,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你莫不是假装的教众,知道背叛和欺骗下场是什么吗?”
说完话,他冷哼一声,身边几个傀儡都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按住佟睦,他则起身,点了点桌面,桌上的木盒子里便爬出了数十只细小的蛊虫,齐齐钻进佟睦嘴里。
几十双细密的足在胃里爬过,连它们的行进方向都感受的清清楚楚,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袭来,佟睦跪在地上,不住地扣自己的喉咙眼,企图往外出吐些什么,可很快的,耳朵那里却传来阵阵痒意,他的身子剧烈的抖动了几下,很快,便成了刺骨的痛:“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几乎是嘶喊着出声,他的耳膜破裂,双耳流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一排排蛊虫从鲜血里爬出,又听话地回到木匣,佟睦此时早感受不到蛊虫的动向,只无助地捂着耳朵痛哭出声。
“烦死了,是哪个在鬼叫。”忽得,门被推开,一袭红衣的楚袁笙打着哈欠走来,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地上的佟睦,玩味的挑了挑眉:“这是怎么回事?”
“叛徒。”
“哦~这简单。”
楚袁笙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含糊,随手就从桌上摸起一把剪刀,剪下了佟睦的几缕碎发,泡进烈酒,也不顾他哀嚎,捏着佟睦下巴便喂了进去。
“小碎发在胃里扎人,又消化不了,吃食也困难,无论怎样都是痛,倒不如选这个方法,也省些蛊虫。”
“论狠我比不过你。”
“彼此彼此。”楚袁笙向来懒得理他的挖苦,只挥挥手离开,“对了,这些头发约莫两周才能排出,他要是疼得狠了,打一顿就行,别让他鬼吼鬼叫的,晦气。”
一条命就这么在自己眼前被轻飘飘地处置,饶是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残酷,陈古楠还是忍不住的反胃、皱眉。
接连数日,后院哀嚎不断,期间或伴着点拳打脚踢的声音,几乎折磨得陈古楠夜夜梦魇。
终于,陈古楠再也忍不了了,他趁着夜半时分来到了后院,佟睦正趴在地上,身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兴许是被打怕了,再不敢哀嚎,只是痛极了似的,仍时不时小声哀嚎,陈古楠推开门,清冷的月华洒下,佟睦微微抬头,见是陈古楠,忽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抬起头去,满眼希冀地望向他。
“救他啊。”
鬼魅似的女声响起,陈古楠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忙回头看去,远远地,昭凌云胸口的血洞仍冒出黑紫的鲜血,苍白的颊,鲜红的唇,正不断开合。
“救他啊,师哥,救他,师哥。”
“你不是看不惯他吗,杀了他他就打扰不到你了。”
救他。
杀了他。
两句话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什么?”
陈古楠的声音颤抖起来,再看去,佟睦竟已痛得晕了过去,正不知所措之际,昭凌云的幻影消失,楚袁笙站在那里,疑惑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快过来,训练了。”
说话间,她两指捻着一小瓶黑色蛊液,长长的指甲染了豆蔻,竟比刚刚的幻影更萧瑟几分。
陈古楠自然不敢违抗,只得疾步走上前去,又回到了训练地点,将蛊液一饮而尽。
熟悉的疼痛袭来,林间几个不知是傀儡还是真人的黑影正尖叫逃离,狂蛇穿心后,竟又变作了数条青黑色的小蛇,极暧昧地缠绕在已死之人脖子手臂处,情人般摩挲,不出片刻,又狠狠穿透身体,方圆十里,血溅一片。
自训练来,这已经是不知道杀死的第几个人了。
陈古楠眼眸微垂,低头擦着溅在衣袍上的血,佟睦的惨状又在眼前,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放任浑身的痛意,深深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温律和安裳鲤一路狂奔,终于瞧见个建筑,正要进去,里面却传来阵阵鞭打声,温律猝不及防,赶忙抬头,上书三个大字“椿椛阁”,安裳鲤面色一变,忙拽着温律离去。
“这是朝廷专门用来审问重犯的地方,一时不察,险些要了命。”
不过亦算是一件好事,沿着椿椛阁四周,不出多远,便找到了衙门,此时天光乍亮,温律轻抚额头虚汗,也不隐瞒,忙把林中见闻一五一十道来。
“金狡城,恐怕有一股擅常用蛊的神秘组织,操控那样多的村民,我师弟亦被他们掳走。”
衙门的人此时哪还意识不到,这些年来,金狡城周边的贫困村子连年失踪青壮劳力,又能不留一丝印记,下发的赈灾粮和织巾也被盗窃许多,未留一丝蛛丝马迹,只得不了了之,现在想来,恐怕也与此事有关,便也不敢怠慢,忙上报上去。
温律和安裳鲤见此,也放下心来,在救助佟睦之前,亦求到了药材,便也不再逗留,只买了两匹快马,一路朝文马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