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华赶紧松开了柳兰絮,来到孔镜翎身旁,解释的说:“兰絮姑娘突然想家了,我安慰安慰她。大小姐您可别误会。”
这句话说完,章碧华心虚的擦了擦额前的汗珠。
“十三点。”
孔镜翎骂了句,章碧华听明白了!她在上海待那么长时间,怎么会不知道十三点是骂人的呢?
可是她现在苦恼的是,那三千块大洋她从哪里弄来?
她一个老妈子一月才能挣多少?
这不是为难她这个老妈妈嘛!
孔镜翎没有细问,也不想多说,只是看了眼柳兰絮,就走了。
章碧华追上孔镜翎的步伐,下楼出了春风院,殷勤的拉开车门,笑嘻嘻的问:“大小姐,最近有没有挣钱的路子呀?”
孔镜翎伸出的一只脚又迈了回来,她没上车,问:“您想去哪高就?”
章碧华心头一跳,“您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最近手头紧,想多赚点!没别的意思,我生是大小姐的人,死是大小姐的鬼!不离不弃!”
“你干了多久了?”
“六月十五号来的,今天七月八号,一共是二十五天。”
“哦。”
“想赚钱?”
章碧华猛地点头。
孔镜翎坐进了车内,淡淡说:“找东来。”
“啊?”章碧华撑着车门,歪了歪脑袋。
孔镜翎从手包里取出一盒薄荷糖,嚼了颗说:“我跟他生意上的往来,我想,他应该能给你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章碧华上了车,将车门子关上,大小姐可真是好人!还给她介绍兼职,哪里找这样好的老板?
抽空章碧华去了春风院找东来,没找见人,又去东家大宅门口守人。没见着东来,倒是经常看见东福领着不同的女人进去出来,还能看见东霖,就是见不到东来。
章碧华也不好意思问大小姐,只能靠自己敏锐的嗅觉。
她在东家门口徘徊了好几天,终于被东家的打手发现了,第一回被发现,章碧华一个小跑,坐上黄包车就溜了。
第二回打手都到跟前了,章碧华演起戏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眼前的一棵大柳树说:“我可怜的孩子啊!你到底去了哪里?我都找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是找不到你!”
打手看的皱眉,出于怜悯,权当没看见。
直到第三回。
打手们识破了章碧华拙劣的演技。
“这位小姐,这里不是你该待得地方。”
章碧华擦擦没落下的泪,脑子一灵光,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疾步走着,将两脸茫然的打手甩在身后,直接上了辆黄包车。
她找错地方了!
东来人根本不在东家大宅住!
他住在天主教堂的对面!
所以章碧华去了天主教教堂找人,下了黄包车,章碧华一走进去就看到神圣的耶稣像,还有身穿罗马常服的神职人员,他们基本上全是西式面孔。
章碧华微笑,打着招呼,快步进了教堂。此时弥撒已经结束,空无一人,安静的掉根针都如同雷鸣。在一排排椅子上,她找到了东来。
章碧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着空荡荡的舞台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东来收起十字架项链,看向了旁边,他看到是章碧华后,微微震惊,“是你。”
章碧华双手合十,虔诚的说着:“阿门,我只是来找份工作。我听说去赌场看场子挣得钱多,看在主的面子上,希望能得到这份工作。”
她又画了个十字,默念着什么。
东来听着笑了起来,他翘起二郎腿,看着章碧华说:“那里可没一位女士,都是大男人,而且都是大块头的。赌场里头也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杀人犯也有。我可以给你找一份轻松的。”
“可是轻松的工作不赚钱哪。”
章碧华看住东来,说的认真。
东来又笑了,“章妈,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系上西装扣子,起身来,冲章碧华伸出了手,“我带你过去瞧瞧。正好我也结束了忏悔。”
章碧华从椅子上起来,握住东来的手,“那就麻烦您了。”
两人握了握手,东来眼底浮起笑意。
东来很守信用,开车带着章碧华去了一趟赌场。赌场离教堂不远,就在胡同口,非常扎眼,叫东家赌场。赌场的人见到东来那是毕恭毕敬,但看到章碧华,就没什么表情。
一进去,那是扑面而来的金钱味,东来接过手下递来的咖啡杯,跟章碧华介绍起来,“来这里玩的有很多都是广东上海来的生意人,非常好赌,一晚上要在这里输很多钱。”
东来的话一落下,旁边一个赌桌上就响起钱币哗啦啦落下的声音,像下雨似的。
“他们的安全有人保护,有的人也有司机。但是,有些人没有司机,或者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路。其他的人又放心不过,我们赌场就会派人送回去。”
“章妈会开车么?”东来问的好意。
章碧华自信回答:“我可是速度与激情看了八遍的人,您放心就成。我的车技,顶呱呱。”
东来不知道章碧华说的速度与激情是什么,但章碧华说她会开车,那就一定没有开玩笑。毕竟,章妈是个稳重的人。
东来喝了口咖啡,一股浓郁的苦味在嘴中蔓开,他觉得苦涩,爱情的苦涩。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人,他在赌桌上认真的模样、输钱时抓狂的模样。
东来的心砰砰跳,握紧了咖啡杯把手,他又看了一眼章碧华,说:“章妈,你先熟悉熟悉。”
“我没问题,今晚就可以上岗!”
东来点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章碧华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快凌晨三点了,赌场还是人满为患,一个个的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根本不瞌睡。
这时候东来跌跌撞撞的冲章碧华而来,西装外套不知道哪里去了,衬衫扣子也解开了两颗,胸前湿了一大片,露出隐隐约约的健硕身材来,一股酒味很扑鼻。
“章妈、送,送我回去。”
东来说话结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来,章碧华见了钱那是眼睛都亮了,不客气的接下了钱,握住东来的胳膊,往身上一架,就离开了赌场。
不得不说,喝醉酒的人是真重,不知道这重量是哪来的。
把人好不容易扶到了车上,东来又说他要吐,章碧华又把人从车里拽出去,扶到一棵树下,等东来吐够,章碧华又把人搀扶到车上,累的章碧华是满头大汗。
不清醒的醉鬼最难伺候,清醒的醉鬼更难伺候!
东来就是清醒那一挂的!真是个十三点!
踩了一脚油门,轰的一声,车子飞了出去,东来一脸撞到前面的座位上,他扶着脑袋,懵懵懂懂的。
“不好意思。”
章碧华说着,她确实很久没开车了,也没开过这样的老古董,难免不熟悉。开了一段路后,章碧华就熟练了,把东来送回去后,她又同吴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回了孔公馆。
那之后,东来对章碧华的信任度上了好几层。
而章碧华的工作就是每天凌晨开车送一些赌徒回家,并且时不时去跟着东来收收欠债。东来还给了章碧华一把防身的手枪。
章碧华第一次摸枪,感觉挺新奇的,但也挺害怕的。从此,赌场里就有了一个人见人怕的sinister gang老妈子!大名章碧华!
不过章碧华每天回去还是会写日记,而且写的非常认真。
基本上的作息是,她早上起来先伺候孔镜翎,跟着孔镜翎出去办事,办完事等到七点钟,她又去赌场上班,是两头一点都不耽误。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
孔镜心这几天在外头谈事情,听说了东家赌场有个老妈子的事,她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北平放眼望去,有哪个老妈子能这么大胆?肯定是章碧华。
她连懒觉都没睡,披着件外套就来找了孔镜翎,早饭不吃,先点一根烟,她吸了口问:“你怎么把她安排到那种地方去了?她不是你的老妈子吗?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我要看她的潜力有多大。”
孔镜心有些担心的说:“那种地方那么危险,大姐,你考虑的太不周到了。”
她是真的把章碧华当成好姐姐了,所以很担心章碧华的安全。
孔镜翎罕见的抽了根烟,“只有不怕死的勇者才能待在我身边。”
“大姐的意思是真的要提携章碧华?”
“不然呢?”孔镜翎弹弹烟灰,抽了第二口就将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她走到孔镜心面前,神色分外严肃,“我花这么大的功夫为了什么?”
“做个老妈子是屈才了。”
“我要让章碧华成为我手中的刀。”
孔镜翎的眸子格外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在这个大夏天叫人打冷颤,像是彻骨的寒冷,侵袭全身。
她嫌弃的擦着手指头,又弯腰从盒子里取出一颗薄荷糖,嚼了起来。
孔镜心没有多问,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做事缜密果断,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做,不忠不义的人也不会重用。
她点点头,眸色认真,“不管大姐做什么,我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