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池口中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对方是真的喜欢。
钟未期一直觉得楚秋池那双眼睛格外好看,好看到不管是谁见到他,都会被吸引。此时此刻,楚秋池眉眼弯弯,薄唇轻启,坐在自己身旁说——
你一定会喜欢的。
当年自己偶然从一个花农处得到垂丝茉莉花种,知道远在燕都的楚秋池向来钟爱茉莉,便在得知这种品种后,献宝似的托人将花种带回去,带给楚秋池。
与花种一起的,还有封书信。
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钟未期都已经记不太清,但却恰好记得,自己说过,希望能在几日后回朝之时,看见垂丝茉莉开花。
这么短的时间,其实他们都清楚不可能看到花开,与其说是想看花,不如说是借此诉说思念。想告诉楚秋池,战场御敌的一载春秋里,他早已思念成疾。
如同病入膏肓的可怜人,说着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将整个人都交付给了对方。
后来变故频生,很多事情都暂时搁置。谁都没想到,当初的遗憾竟被传闻中向来不近人情的楚公子好好放在心上,等到这个人回家后,笨拙又认真的实现。
钟未期将楚秋池抱在怀中,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人现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的秋池太好了,好到……他还不起。
“钟未期……”楚秋池将脸埋进钟未期的颈窝,或许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说话时没那么冷淡,迟缓开口时听起来格外柔和。
叫完人后意料之中的没有下文,而是又挪过去了点,好让钟未期把自己抱得更紧点。
“我在”
钟未期轻轻抚着楚秋池的脊背,一时之间心中酸软,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个吻,印在了怀中人的发顶。
楚秋池从前并不是喜欢闲着无事叫钟未期名字的性子,大抵是笃定他不会离开自己,所以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一次次确认,可四年过去,他却有了这个习惯。
重逢后一次又一次的叫着他,不是因为叫他有什么事,只是习惯性的叫他的名字,确定这个人还在,得到回应后才会满意。
“你该骂我的”钟未期说着话,感受到颈间的湿热触感,一颗心像是被谁反复撕碎,流着殷红的血躺在那里。
说话的声音因为颈窝的泪而顿住,钟未期将楚秋池的头抬起,拇指指腹轻轻将他眼下的泪擦净,再开口时,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秋池哥哥……对不起,我就是个混蛋,你骂我打我怎样都好”
“只求你,别哭……”
别因任何人哭,哪怕是我。
钟未期始终认为,像楚秋池这样本该站在万人之上的人不该哭,不该被什么人牵动情绪。强大到坚不可摧的地步,任何人都无法冲破他的防线,一生朝着心中所想而活,不受约束。
楚秋池可以为自己忧,为自己喜,却独独不该为他人尝悲欢。
没有人配得上,就算是他也不行。
*
楚秋池醒的时候,已经快正午。
头没有想象中的疼,床榻上已经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手肘撑起身子扫了眼内室,想看看钟未期有没有留点什么。
视线最后落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那里有碗白粥,还有张纸笺。白粥还飘着白透的雾气,估计才端来不久。
楚秋池揉了揉眉心,醉酒后的记忆跟凭空消失了般想不起来,最后也只能暗中发誓下次决不能像昨晚一般放纵贪杯。
床榻边铺了层地毯,内室也点着炭火,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凉。楚秋池走到水盆前洗漱一番,也没急着换衣,而是坐到床榻边拿起柜子上的纸笺。
—院中闲聊,添衣喝粥后再出来。
“没大没小”楚秋池象征性的谴责了一番钟未期这种管上年长者的行为便端起瓷碗喝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醉起晚胃里太空,平时没什么味道的白粥吃着居然也不错。
吃完后将瓷碗放下,楚秋池看了衣桁,时常闲置的架子今日被挂上了衣衫。朝着木柜走去的脚转了个弯,勾唇将衣桁上的纯白长衫取下来换上。
楚秋池走出内室时正巧碰上进屋的钟未期,看见这人想说些什么又迟迟不开口的样子,他挽发的手一顿。
难不成他喝醉后耍了酒疯?
“钟未期”
“在”
“不想被揍就别扭扭捏捏的”楚秋池把头发用发簪别在脑后,抱臂靠在墙边等着钟未期说。
站在对面的人咽了咽口水将门关上,谨慎地问“要是说了,秋池哥哥会揍我吗”
楚秋池垂下眼皮思考了一番,没有给确定的答案“视情况而定”
听到这,钟未期心里咯噔一声,默默往门边挪了几步,确定能快速跑出去后才从怀里掏出了个布袋。
月白色,钱袋大小,做工精细的布袋。
“昨天晚上你非得把花种找出来种,就在木芙蓉树下,挖了个坑全倒进去了”钟未期看着楚秋池越来越差的脸色,补全了后面没说完的话“我趁你睡熟后将花种挖出来放回袋子里,一颗没少”
楚秋池绷着张脸,薄唇紧紧抿着,思考让钟未期再失忆一下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全身僵硬朝着门口走去,那样子像是要去凶险的战场。
“秋池哥哥,其他人是无辜的,下元节不宜杀生”钟未期眼疾手快将要开门的人拦住抱在怀里,手一下下拍楚秋池的背试图让他看开点。
但显然这办法不太奏效。
“放手”楚秋池挣了几下,但宿醉之后力气根本敌不过钟未期。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钟未期耍的一手无赖,又加重了力道防止楚秋池耍诈。
眼看自己不说清楚要去做什么今天肯定出不了这个门,楚秋池深吸口气,刻意压低声音说“找左漓帮忙把你昨晚的记忆弄掉”
他说话时声音很小,听着模模糊糊的,也得亏钟未期耳力异于常人,不然还真听不出来楚秋池说的是什么。
话落,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楚秋池能感受到钟未期其实是想笑的,但迫于自己在场,死死忍着不敢笑出声,他抬眼看见钟未期紧绷的嘴角,自己先忍不住偏头破了功。
“行了,感受到你的努力了”楚秋池抬起胳膊,两手伸过去扯起钟未期的嘴角“想笑就笑”
“再不出去,他们就该饿死了”考虑到另外五个人还在等他们出去用午膳,钟未期一手揽住楚秋池的腰一手开门,朝段戏生住的房屋走去。
楚秋池很少去正厅用餐,楚元铭和孙帘影基本上也都是在他们的屋子里吃。大多数时候,楚秋池都在秋院吃饭,但由于他不喜欢屋子里有饭菜的味道,所以特意在秋院另一个没人住的屋子里摆了个圆桌。
后面这个屋子被段戏生住着,楚秋池也问过需不需要把圆桌弄走,段戏生却觉得不用。
最后圆桌还是留下了,他们几个人也时常聚在那里用膳。
两人进去的时候,段戏生刚给宋青壁剥了个橘子,一旁的范如晔还幽怨地盯着那个橘子。
可惜宋青壁神经大条,压根没发现有股杀气。
楚秋池带着人坐到剩下的两个空位,问了几句段戏生辅佐范如晔的情况就安静吃饭了。
本该是很平常的午膳,可惜出了点小意外。
楚秋池扫了眼被一只幼猫吓得恨不能扒上房梁的云山,跟钟未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顷刻间,整个屋子都传出一阵笑声,就连平常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范如晔都勾唇笑了笑。
考虑到云山不能住在房梁上的情况,江泱将幼猫抱出了门,招手叫了个小婢女让她将幼猫带到太傅府后院的猫房里。
“估计是孙伯母养的小猫跑出来了”钟未期捏了捏楚秋池的手,说话时还没压住笑意。
孙帘影喜欢小动物,楚元铭一次给自家夫人庆生,送的生辰礼就是后院的猫房。说是猫房,其实更像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有不少猫,几年过去,那些猫一个比一个胖。
那只幼猫是几日前才被孙夫人捡回来的,估计是到了陌生环境害怕,所以就偷跑了出来。
云山好歹在外界有点名气,在有别人看见的情况下被吓成这样,多少觉得有点丢面,耳朵都因为害臊变得很红。
值得庆幸的是屋子里几个人都不是有恶趣味的人,钟未期也被楚秋池及时捂嘴说不出什么。
看见自家公子捂钟小将军嘴的样子,云山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楚秋池没管云山的自我感动,一只手捂嘴一只手夹菜吃饭,发现一点钟未期不老实的苗头就抬脚踹,动作之熟练让人瞠目结舌。
他也没捂太久,想着钟未期还得吃饭,便及时放开,但还是嘱咐了句“不准逗人,安静吃饭”
钟小将军很乖巧,眉眼含笑答应后低头扒饭。
*
几日后。
咚的一声巨响,楚秋池从床榻坐起来,看了眼被踹到地上的钟未期冷冷道“下次朝会再拽着我赖床,就滚回将军府”
说完后就下床穿衣,又顺手把钟未期的朝服扔过去,直接盖住了钟未期整张脸。
两人出门时,门外已经备好了马车。
楚秋池将耍无赖想跟自己同乘的人赶到将军府的马车上,剜了他一眼警告别乱来便上车离开。
往常朝会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大事,结束得也快,但今天是个例外。
楚秋池低头听着官员向圣上汇报玄城的情况,眉头控制不住的皱起。
“倭寇来犯,玄城岌岌可危,臣恳请陛下派兵退敌——”
后面的话楚秋池再没有心思听,他知道玄城不太平,但绝不可能会沦落到被倭寇欺辱到这种地步。
玄城易守难攻,就算有敌军大多数时候都能应对,他前几日也收到过潜伏在玄城的手下的线报,那些来犯的倭寇数量绝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占到上风。
这件事的背后没有皇帝的手笔,楚秋池绝不信。
若是他没想错,这次出兵,钟家绝对会是出头鸟,或者说,这本就是为了钟家所设计的局。
一个由皇帝下旨,不得不入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