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字砸进温敬言的心里,将他整个人都踩到尘埃中,而那个人端坐上位,一点都没有胜者的愉悦,甚至连对蝼蚁的不屑都不曾有。
没有任何情绪,却胜过所有。
楚秋池不在乎这么一个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还不值得自己有什么多余情绪。
但不代表他能放任这人在自己面前蹦跶,他从来不是什么豁达之人。
旁人欺辱,他自是回以手段。
“不知温大人有没有告诉过你,出门在外,要管好自己的嘴”楚秋池说得口渴,端起茶盏润了润才继续说“祸从口出,这道理我想谁都明白”
说完后本不想再跟这人多费口舌,直接起身离开便是,至于结交大臣的目的,今天发生这么一遭事,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跟自己详谈。
刚放下茶盏挺身,却因腰处传来的酸痛止住了起身的动作。
旁人看着楚秋池平淡的脸上多出一丝不悦,但又很快消失,快到让在座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传闻中怪物一般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毛小子不悦。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如果不是因为昨日被钟未期拉着毫无节制的做了几个时辰,楚秋池绝不会出现任何表情。
操。
楚秋池难得在心里爆了粗,假装调整坐姿又坐了回去打算缓缓。
心里把钟未期从头到尾骂了个遍,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将面前温敬言一个大活人当成空气,无所事事的吃糕点品茶。
显然不打算继续跟温敬言浪费口舌。
其他人一个比一个精,也看出楚秋池的不在意,便怀揣心思各自开始诗会的下一部分,互相交流。
第二部分说到底只是为了给各种权贵交流结识的机会,也是楚秋池此行的目的,但因为刚刚的插曲,他觉得应该没什么人胆子大到敢过来。
毕竟很少有人敢来触霉头,哪怕自己不会迁怒他们。
外界的传闻,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楚秋池的处境。
不管他有没有表现出恶意,都很难让别人放下戒备结交。
直觉这次是白跑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楚秋池刚想悠着点起身去太子府,却被一个五官凌厉的男子拦住。
这人楚秋池有点印象,新科状元,如今的翰林院修撰,好像叫傅淮。
他这段时日为了多一些可用之人,看过不少大臣资料,亲自也包括这位傅淮。
楚秋池不得不承认,傅淮此人能力出众,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坐到别人或许一辈子都够不着的位置。
只是这位翰林院修撰貌似脾气古怪,为人孤僻,简而言之不怎么好相处。
楚秋池没想到这人会主动来找自己。
“傅大人?可是有事?”
傅淮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废话,眼角眉梢带着点傲气却又不惹人生厌,说话时声音听起来语气不怎么好,但能看出没有恶意。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楚秋池抬起眼皮,挑了挑眉,没多问什么,只是向前走时回头瞥一眼示意傅淮跟自己走。
到了无人处,便开门见山。
“傅大人怎么就保证在下能跟你做这个交易,又怎么确信我帮得到你”
楚秋池不是盲目交付信任的性子,从前段戏生也是在他看见了这人的手段,又相处了段时间后才当做自己人。
这位傅大人,他总得先试探下,才能决定值不值得自己做这个交易。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而你也一定会帮我”
语气格外笃定,有着能冲破一切达到目的的自信。
楚秋池没什么表现,只是示意他继续。
“我知道你为了钟小将军对圣上不满,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帮我报仇,毁了温家”
楚秋池这些日子跟皇帝表面维持安定,其实两个人私底下早就撕破了脸皮,不过是心照不宣等着对方下马。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傅淮能看出来自己对皇帝的不满。
他从不会在外界表露出来。
这个人,比楚秋池想的要有能力得多,或许,的确可以用用。
“我会查这些话的真实性,若是无误,会联络你”
说完后,楚秋池就径直离开。
“啧,走得真快”
钟未期看了眼恨不得用飞的离开的宋青壁,慢悠悠的看起了城防图。
快马加鞭赶了一晚上的路,中途就歇了一次,总算是在午后赶到了玄城。
不知看了多久城防图,钟未期转了转脖子,抽出纸笺笔墨写信。
也不知秋池哥哥想他了没,反正他怪想的。
看着雪白的鸽子飞走,钟未期满意笑笑,脑海控制不住的想起远在燕都的心上人。
眉眼细长,薄唇微弯,白玉肌肤,还有那双浅棕的眸子。
总是穿着浅色衣衫,长发披散在身后,独山玉耳坠摇摇晃晃,好似天上月的人站在木芙蓉花树下,浅笑看着自己。
想着想着,钟未期感受到了翻涌的血气,苦笑一声给自己灌了口凉水。
寒风刺骨的天气,凉水入喉瞬间把钟未期冻得清醒,那些情欲旖旎消失得一干二净。
狗皇帝。
懂不懂什么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钟未期在心中无声骂着,第一次这么想让范如晔早点把亲爹踹下去登基称帝,然后他和秋池就辞官游遍天下。
吹了会儿冷风,钟未期就又老老实实回屋看战报。
*
信件送到楚秋池手中的时候,他刚被范如晔和段戏生两口子强行忽悠着留在了太子府用膳。
云山这个愣头青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带拐骗了。
楚秋池也知道他们是好心,想着回秋院怕自己想起钟未期,所以干脆能留自己就留自己多久。
到后面他也半推半就同意,只是没过多久就被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家管家陈叔手里拿着只鸽子,脸上急得要死又顾着在太子府只能克制守礼慢慢走进来,然后快速将鸽子递给了自己。
“哎呦,可算是找到公子您了!这钟公子送的信我们可不敢耽误啊”
楚秋池在听到是钟未期寄的信后,差点忘了跟陈叔说声谢,所幸陈叔也很识趣,摆摆手回去了。
他抬头看了眼屋内的段戏生和云山,这俩人对视一眼。
段戏生:“云山想吃什么,我带你去跟殿下说说?”
云山:“好啊好啊!我想吃的太多了那必须得自己过去说”
段戏生:“正好我对太子府很熟,我带你去不然你肯定迷路”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拍即合无视屋内的另一个人抬脚离开,还贴心的关上了门,给足了楚秋池空间。
段戏生甚至还在出门前对他眨了眨眼。
楚秋池没忍住低头笑起来,眼角眉梢都还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手上动作不停,取下鸽子脚上的信。
里面内容不多,但却字字含情。
——分离近一日,念之。
本就是信鸽送过来不能与人力相提并论,纸笺必然写不了太多话。
但相对的,信鸽速度快上许多。
钟未期选择速度最快的方式,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我想你了。
再简单不过的情绪表达,却让在听见自己被侮辱时都面不改色的人,勾了唇,红了眼。
他想,今日风真大。
又想,该去关个窗。
但屋内门窗早就关上,而风也根本吹不进来。
楚秋池将纸笺妥善收好,又走到桌案前拿出笔墨纸砚,珍之又珍,重之又重的写下思念。
——发饰合心意,念之。
笔锋凌厉,行云流水的几个字落下,不少人都是字如其人,楚秋池也不例外。
他的字总是粗看工整循规蹈矩,细看之下又带着傲人的狂,却并不难看,反而格外赏心悦目。
楚秋池将纸笺卷好放入圆筒中,又绑在信鸽脚上,走到窗边打开,将鸽子放飞,看着它消失于昏暗空中。
做完这一切后,低头拿起玉佩仔仔细细描募几下。
或许是看见信鸽飞走,知道楚秋池已经忙完,屋门被叩响,段戏生清冽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
“秋池,该用膳了”
“来了”
钟未期放下战报,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站起身,跟宋青壁走到了前厅。
钟寒青和玄城知府已经入座,相谈甚欢。
钟未期问了声好,便落座,等自家亲爹动筷后,自顾自的吃饭。
吃着吃着,脑子又不可避免的飘到燕都想楚秋池这个时间用膳没,有没有多吃点,会不会不好好穿衣服着凉,着凉了是不是又不吃药……
意识到自己因为一个问题,又联想到后面一长串的担心后,钟未期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啊殿下,你可得快点把你亲父皇踹下皇位,不然都对不起我这么尽心尽力帮你夺权。
江泱和宋青壁在另一桌吃,看见自家公子和师父那张脸一会儿春风得意,一会儿苦瓜成精,相当默契的在心里呵呵两声。
整天只知道缠着楚公子,呵。
江泱默默嘲讽,俨然不觉得自己时不时掏出香囊的行为跟钟未期不遑多让。
用完膳后,玄城知府为了表达感谢,说是准备了歌舞给他们接风洗尘。
这种事情在官场格外常见,但或许因为山高皇帝远,这位知府没听说过钟家的作风。
刚乐呵呵的邀请完,就看见钟老将军和钟小将军跟如临大敌一般,连着退了几步,义正辞严拒绝——
“心领了,都有家室,这怕是不妥”
尤其是钟未期,夸张得恨不得马上离开回屋远离一切可能被缠上的机会。
钟未期想的很简单,他暂时还不想因为误会被他家管事的冷着张脸失望的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有点太凄惨了,他也不舍得楚秋池因为这破事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的秋池哥哥,就该是满怀傲气。
哪怕受伤流泪,也能保持楚秋池自己最喜欢的体面示人。
只要人后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就好。
他不介意多哄哄,多惯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