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走之前你得把我的侍女索菲也送出去。她根本没有感染上鼠疫。把她送到哪里都行,只要让她活下去。”
埃里克没有接话,而是看了看房间里四周,发现她的私物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贵重首饰和衣物都没有带走,只整理出一只小巧的手提箱。看来她是打算全身心扑进这场和德·莱斯曼还有罗什舒亚尔的战争当中。
“如果让莫里斯知道你对他的生意这么感兴趣,恐怕他会感动的。”埃里克说。
莫琳很意外,他竟然一下就猜中了她的意图。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那张票据?”
她还以为他大概率无法理解一个病人主动赴死的决定。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染上瘟疫的病人放不下的?我想只有莱斯曼的命脉了。”
“你猜的没错,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莫琳支起身体,坐起来和他说话:“如果我消失了,罗什舒亚尔一定会调动所有人搜寻我的下落,圣马赛是他们唯一不会涉足的地方。毕竟我是为了逃脱隔离才走的,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呢?”
“是个绝妙的计划。只是有一点你似乎忘了,你是个病人,还是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病人。去圣马赛,如果你的病情恶化,哪儿就会成为你的殉葬地。”
“所以我不打算被士兵们带走,而是和你一起。”
“圣马赛区也并不全是病人,你能为我找到一个安顿的地方,对吧?”
莫琳斜依在床头,这几日她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些血色,不至于看上去那么吓人了。
埃里克知道,无论自己有没有在那个雨夜将心交由她手上,她执意要做的事最终都会去做。
“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自投罗网的人。”
他总是没办法拒绝莫琳的,即使拒绝她,他的心也会逼着他改变主意。
“但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不想回歌剧院吗?换了掌权人,那里现在一片混乱,罗什舒亚尔的人手段粗暴,对剧目更是一窍不通,你放心将剧院交到他们的手上?”
“只有彻底扳倒他们,歌剧院才能活下去。在此之前,即使我回去了也是无济于事。罗什舒亚尔用婚姻法做了陷阱,我得以同样的办法回敬他。”
提到罗什舒亚尔,莫琳眼中的恨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她从没被人以这种龌龊的手段坑害过,更何况他是以她的歌剧院作为陷阱。不过,她倒是并不担心歌剧院彻底混乱,因为埃里克还在这里,他对歌剧院的在意丝毫不比她少。
在她担任经理职位时,她总是见缝插针地一各种让他插手剧目的编排,甚至将他亲手改编的剧目搬上了舞台,为的就是让他的在意更多一些。只有歌剧院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才能保住它,防止它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她相信,埃里克既然有本事牵制莫里斯,那么也一定能拖住罗什舒亚尔。
莫琳:“更何况,论手段粗暴,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呢?”
“请允许我将你的话当作夸赞了,”听到这里,埃里克知道她终于将自己放到了同一条战线上。能得到莫琳的信任可并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特殊,这是值得开几瓶勃艮第庆祝的事情。于是他好心情地回答:“既然莫琳小姐都付出了这么多,那么我会如你所愿的。”
“我会竭尽一切帮你。”
马车就停在与后院一墙之隔的小巷中。
不知道为什么,莫琳想起了自己结婚那天奥斯顿的乞求。
那个淳朴的小伙子对她有一片真心,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几乎是跪着求她离开罗什舒亚尔,可她没有听,她说什么来着,是她甘愿这么做的。
而现在她不仅上了埃里克的马车,还答应去当一个幽灵的情人。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他恐怕会伤心。
“你在想谁?”
看到莫琳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面具一角,埃里克警觉地眯起双眼。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他在黑湖底下透过莫琳看克莉丝汀的眼神。
其实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句话太过熟悉,他怕莫琳会重提黑湖底下的事。他不能只纵容自己之前感情的存在,而否认莫琳有在意其他人的资格。更何况,现在在感情上处于弱势的是他,是他以鼠疫为借口和手段借机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
但如果他不说,他恐怕会将自己逼疯的。
她又在透过他看谁?
“我谁也没有想,”莫琳避开他的注视,转头钻进了车厢里:“赶紧走吧,侍卫换岗的时间不会太长,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她为什么不回答?
是因为他想得太多,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还是为了保护他?
“自此之前,你必须回答我。”脑海中的问题相互碰撞,埃里克无法自拔地陷入了自我斗争中。他瞳仁微缩,目光变得阴鸷起来。
埃里克不是奥斯顿,莫琳的说辞无法将他蒙蔽过去。他没有得到答案,干脆随着莫琳一起钻进车厢,紧贴着她的身侧坐下。
他的身材过于高大,使得本就不够宽阔的车厢此刻显得拥挤而逼仄。莫琳被他阴沉的目光所笼罩着,别扭地扭过头去。她有种预感,如果她此时说出奥斯顿的名字,埃里克一定会杀了他。
“罗什舒亚尔来了。”
突然,莫琳捕捉到车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借机转换了话题。
——灰白的头发,金丝手杖,警惕十足地左顾右盼,不是罗什舒亚尔侯爵还能是谁?
她抓着埃里克使劲将他往下按,避免他出现在罗什舒亚尔的视野范围内。
“他为什么从这条小巷走?”莫琳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他平时会走的路。”
罗什舒亚尔侯爵向来行事铺张高调,每次出门都由仆人们前呼后拥,马车更是要备上两辆调换的,怎么可能会一个人出行?更何况,现在城内四处都有瘟疫病人,他这么宝贵自己性命的人竟然还独自上街,这不符合常理。
“不对,跟上去!”
“别忘了我来是为了带你离开的,”埃里克直起身子,阴沉着脸说:“你现在竟还来得及关心你那个死人丈夫要去哪儿吗?”
刚才的问题还没得到答复,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罗什舒亚尔夺走她的目光,埃里克原先的好心情彻底烟消云散了。
“行了,离开和追踪没有关系,这是两码事。你知道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儿‘回报’。”
“什么回报?”
埃里克的目光锐利如刃,冷冷地盯着罗什舒亚尔的背影。如果不是莫琳阻止,他完全可以让他的尸体隔天就被发现在某个屠宰场的后院里。
她在罗什舒亚尔身上费了太多心思,这点让他很不愉快。
“等等你就会知道了,”莫琳来不及和他多费口舌,打断道:“是你去驾车,还是我自己去?”
除非他是疯了才会答应她的话,埃里克冷哼一声,走出了车厢。
一路上,他们悄然跟在罗什舒亚尔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埃里克发现,罗什舒亚尔虽然走得很快,但却频频回头,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我打赌,你这位死人丈夫没打算去什么正经地方。”
埃里克的语气里透着不屑,他牢牢盯着莫琳,像是想从她的表情中看透什么似的。
“他停下了。”莫琳瞪了他一眼,“我们得追上去。”
罗什舒亚尔这次没再回头。他佝着腰,一路钻入更为隐秘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低矮破旧的房子门前。这房子很独特,连门牌也没有挂,里边却毫不费钱似的亮着通屋的烛火。
看来他们的客人是独特的。
“这是哪里?”莫琳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埃里克的表情古怪:“回去吧,这地方只会脏了你的眼睛。”
她仍然看着他。
“圣安妮妓院。”耐不住她的目光,埃里克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和讥讽:
“失望吗,看到你的丈夫出现在这种地方?”
原来是妓院。
莫琳松了口气。她原先还以为罗什舒亚尔是打算去销毁证据的,现在看来,是她把他想得太有脑子了,他只是被自己的下半身牵着走而已。
“失望?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
到了这种时候还敢走出府邸,他这是把机会主动递到了她的手上。她看向埃里克,问:“你说你会竭尽一切帮我的,对吗?”
“如果是为了杀他,当然。”
埃里克是故意向她抛出选择的。他知道她会怎么选,他只是想从她的口中亲自听到她对罗什舒亚尔毫无感情,冰冷彻骨的语句,那让他感到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舒适。
他太熟悉她想要杀人的眼神了。
他就知道莫琳不会心甘情愿遭受罗什舒亚尔的欺辱。她之所以屡次阻止自己,无非是想要亲自动手,这次,她迫不及待了。
“你想怎么做?”
“在这地方收买人可比在罗什舒亚尔府邸里方便多了。”
莫琳盯着圣安妮妓院门口几个面色灰败的女人,她们眼神呆滞,裸露的皮肤上有几处溃烂的斑点,模样像是刚被人赶出来的。
——这是鼠疫的症状之一。
“罗什舒亚尔不是最害怕被感染吗?如果让他死在女人的床上,也算是他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