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觉挣扎也是徒劳无功后，莫琳放弃了。
她看着埃里克，言语里流露出一丝绝望。
“带我出去？”她说：“我终归是要死的，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差别？你为什么要从一个将死之人那里祈求爱情呢？”
“所以你宁可相信那些没用的庸医？”
埃里克将她扶起来，迫使她直视自己的双眼：“我不会让你死。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在歌剧院底下造一个坟墓作为我们的长眠之地。”
“如果你不愿意我离得太近，我甘愿沉没于在黑湖的最深处。我不会打扰你，只恳求你允许我和你分享同一片土地。”
他说他要陪着自己死。
莫琳从没想过有人会愿意为爱情奉上生命，尤其是这爱情虚无缥缈还没得到回应。
虽然为人妻子，但她并没有体会过爱情。
然而，在埃里克出现在床边的那一霎那，在他说出带她离开时，她的心动摇了。
自从住进塔楼，没有人来看她。
罗什舒亚尔没有来，德·莱斯曼更不会来，而歌剧院里的人，梅格，还有奥斯顿，他们则都对此无能为力，不可能来。
只有埃里克，他将所有横亘于他们之间的阻碍视若无物。他说要带她走，即使不能活下去，也让她长眠于她竭尽心血的歌剧院里。
不要死在这个牢笼里，这是个多么诱人的请求。
“你知道我是罗什舒亚尔的妻子，”莫琳说：“你明知道婚姻之外的关系是遭人唾弃，乃至上断头台的，你还要这么做吗？”
埃里克知道，她其实不是在问他是否害怕，而是在问，你确定吗？
即使我不爱你，即使我只是想让你替我撬开这座牢笼的锁，你也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这么做吗？
“我确定。”
埃里克摘下面具，将莫琳的手放在自己布满疤痕的那半张脸上。
他问：“那你呢？你确定要做一个幽灵的情人吗？”
莫琳闭上了眼睛。
她无法看着他的眼睛欺骗他。
不是因为他的相貌，也不是因为他曾经对自己的威胁。她只是不爱他，或者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爱上他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爱我，”埃里克像是能读懂她所想的：“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违心的回答。我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会给你思考的时间。三天之后，我会再来一次。”
半刻钟过去，房间门打开了。
没有咳嗽声，也没有想象中的凌乱无序。
莫琳躺在床上，原先送到门口的药喝了一半放在手边。
半夜被侍卫传唤来的医生狐疑地看了一眼索菲，她刚才将她的女主人形容得像快死了一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
“您好多了吗？”索菲也发现了这一点，小心翼翼地问。
她走到莫琳身边，发现窗是关着的，床上的毯子却有些潮湿。
“或许不算太差。”
莫琳枕着软垫，埃里克走之前替她用醋敷了额头，又用迷迭香和桉树叶熏蒸了房间，使她胸闷和咳嗽的症状缓解了一些。
“她没什么事，状况比其他患上鼠疫的病人要好得多。”医生无奈地收回了听诊器，他发觉莫琳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肺部也少了许多杂音，相比于之前有了很大缓解：“只要按时服药，仔细疗养，病人的状况或许就会好起来。”
看来之前留给她的吗啡是用不上了，医生这么想着，偷偷用视线搜寻着原先留下针剂的药盘，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可您上回还说我只能活两三个月了。”莫琳忍不住问。
这样反复无常的说辞，她不免开始对这位医生的水平感到怀疑了。
“老实说，前些年我们对于鼠疫是束手无策的。所以我们总是抱着最悲观的态度，也并没有指望那些新药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医生解释道：“但您的情况却切实地改善了，如果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状况，我认为您还有很长时间可活。”
“那太好了！”
索菲激动地说：“这么说夫人的情况好转了，她不需要再被隔离在这里了？”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医生回答：“病情的发展并不总是有规律可循的，也有许多病人缓解之后状况又直转急下的，我不能为此担保。”
“好吧”，索菲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我们终于不用被关起来了。”
“这已经是件好事了，”医生说：“我会告知侯爵先生的。”
“不！别告诉他。”莫琳突然打断道：“就说我的情况依旧很严重。您想要传达好消息的话，等到我痊愈后再说也不迟。”
一个早晨索菲都在塔楼上下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等莫琳伴着她登登踩木地板的声音醒来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莫琳：“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她看着索菲，她已经像这样坐立不安一早上了。
索菲：“我听门口的侍卫说，市政厅里的人打算把所有得了瘟疫的人都放逐到圣马赛去！”
又是圣马赛？
这个地方最近出现的频次太高了，莫琳无法不注意到它。所以她也已经知道那是个表面上的贫民窟，内里鱼龙混杂的黑市交易点。
市政厅的人之所以想要把这地方作为隔离区，无非是放弃了对所有得了鼠疫病人的治疗，为他们圈起一座坟墓。
“这法子蠢极了！”莫琳听到这话，嗬地喘了口气，她直觉自己的喉咙里被灰尘堵住了，却怎么也呛不出来。但她还是停不下要说话。
“我打赌，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一定连圣马赛也没有去过。”
“您别说那么多话了！”索菲着急地说，“现在的情况更严峻了。不止圣马赛，城里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我这几天看到外面许多人家都在烧火，很可能是他们的家人去世了。”
“我们必须让侯爵知道您的病已经好转了，不然您也会被带走的！”
“不，不能这么做。”
“你难道还相信他是想让我活下来的吗？索菲，我死了对他有益无害。”
“那怎么办？！”索菲犹豫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突然走近莫琳两步，低声说：
“如果那个人能带您离开的话，就让他尽快这么做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索菲，你在胡言乱语了！”
莫琳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索菲为什么会知道埃里克的存在？！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夫人，您才刚刚要好起来！”索菲说：“这时候要把您送去隔离，无异于是去送死。”
“昨天夜里的门不是意外锁上的对吗，他来过了......我来见您的时候窗明明关着，床榻上的毯子却是潮湿的。另外，房间里的味道也变了，是我没注意到，原来桉树叶的气味会使您好受一些.....”说着说着，索菲忍不住哭了出来。
“您不知道，圣马赛那地方比我们这儿要严峻得多，那里缺少医生，人们相互传染，一但有人倒下就会牵连出一大片。”
“如果真的被带到圣马赛去，您活不下去的......”这个善良的姑娘止不住地抹着自己的眼泪。
瘟疫在城里一天天地蔓延，每个人走在街上都要和彼此隔开几米远，生怕对方是个潜藏的病人。医生们却对此束手无策。不是每个人都和莫琳一样幸运的，他们没有好起来。
医生们的确尽力了，只不过瘟疫的发作速度要远远超过他们采取措施的速度，他们几乎是追赶在死神后边抢人。但这样的做法毫无疑问是不够的，病人的数量远超医生，他们连手带脚也不能拖拽住所有被带往死亡的人。
而这种情况在圣马赛区则更严重。
遗属们连尸体都得不到，于是只能在家门口烧火，将死去家人的衣服和用品烧给他们。
索菲绝不愿意成为那个替莫琳烧火的人。
她宁可将她送到那个神秘人的手里，也不愿意她在圣马赛的贫民窟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莫琳：“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索菲不安地绞着手指，“我也是感染者，侍卫们们不敢贸然地接近我。只要医生没来问诊，我就还能帮您掩盖着。再不行，我就主动到圣马赛去，到了那里，就不会再有人管控着我了。”
莫琳长呼了一口气，说：“你得和我一起走，我会想办法的。”
在安排前往圣马赛的前一晚，埃里克如约来到了塔楼。
这次，还没等他开口，莫琳就率先给出了回答：
“我答应，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但不是去歌剧院，我改主意了，我要去圣马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