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法阵的路上,言淮押着村长,跟在锦泗身后,“方才,是怎么回事。”
锦泗没回头,伸手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枝杈,慢悠悠道:“什么?”
“你说,他对你的所作所为,”言淮双手禁锢着村长,架着他踩过树林中铺满落叶的石砾,“究竟发生了什么?”
“献祭而已。”
言淮瞳孔一缩,待他还没问清,答案已经显现在了眼前。
石台上的邪气久久不散,甚至因为感受到了石面上沾着的血变得更加猖狂起来,横冲直撞地往四周冲去,但又被无形的屏障打回,发出阴森的吼声。
言淮凉凉地扫了村长一眼。
“好像快压不住了,”锦泗从言淮手中接过被缰绳束缚住的村长,“开始吧。”
言淮点了点头,迈步向前,“你离远些。”
说罢双手摆成菱形,一道金色光点在掌心中汇聚,扩大,只见他缓缓闭上眼,手上相继做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待睁开眼,那道金色光点汇成一道金圈,朝法阵上空盖去,并在两秒内迅速扩大了十倍,足足将整个石台笼罩住。
金色光线与灰色邪气相绕在一起,只见灰色邪气渐渐被净化,慢慢淡化成了白色,仿佛气息内污浊之处都被金光所吞噬。
锦泗惊诧于眼前的景象,待邪气彻底被净化,金色光圈消失,她才回过神来。
看不出来,言淮还是有点本事的嘛,确实应该得个奖励。
她笑着看过去,却被言淮恰好看来的视线惊得一愣,“你眼睛,怎么红了?”
言淮收回视线,眨了眨,“你看错了。”
“你骗人!”锦泗也不管手里的村长了,朝言淮快步走去,握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给我睁眼。”
言淮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锦泗对上他眼睛的时候,她眼睛也慢慢红了起来,只不过,是泛着湿意的红。
“对不起,”言淮托起锦泗的脸,抚摸着她的眼尾,“是不是很丑,吓到你了?”
锦泗感到有些不自在,避开言淮的手,拉开了方才一急而有些过近的距离,“不丑。”
她低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对上言淮的红瞳,耷拉着嘴角说:“没什么吓人的。”
言淮笑了笑,他还想趁机跟锦泗卖个乖,便察觉到石台有了新动静。
三人一齐往石台看去,白色雾气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从身形看,大抵是一位少年。
虽然只见其形不见其人,但锦泗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人。
“阿爷。”
那个少年叫了一声,音色空灵。
村长睁大着眼,颤颤巍巍地朝前方扑去,即便上半身被绑着,他也视如无物,只是坚定地看向那团雾气,哽咽着应了一声,“诶。”
锦泗看着二人,默了默,蹲在阿爷身边,解了缰绳,随后才走回言淮身边,与他一同在一旁站着。
与亲人相聚,还是体面点比较好。
“阿爷,我对不起你们。”那团雾气笑了笑,“我没保护好小花,让你们久等了。”
这声笑落在锦泗耳朵里,没有欢乐,只有沧桑。
阿爷扶着树干站起,那弯了半辈子的腰,像是被什么生生压住了,佝偻得更甚,他布满褶皱的脸苦涩地笑了一下,“无事,无事。”
那团雾气停下了笑,淡淡道:“我以前不懂事,相信了他们,从而发生如此悲剧,这是我一生,为之后悔的事。”
小百继小花死后,怨气郁结,又因间接灭村,心生魔障,以致死后形成邪气,盘旋在天泉村久久不散,这不仅是他的执念,更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锦泗终究是看不下去这样一个对着失忆之人伤怀的苦命人,开口道:“小百,我理解你的痛苦,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揪出当年灭村的真凶。”
那团雾气像是终于发现了外人在场,疑惑道:“你一个天泽人,能帮我?”
“天泽与天泉只是地域划分,没错,我是天泽人,但我首先是个人,我做事,从不偏袒自家,若是天泽人酿的苦果,我自会为你,伸张正义。”
那团雾气终于朝向锦泗,看着她认真坚定的眼神,苦笑了声,“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小花不在了,还有那么多无辜枉死的村民,我一个罪魁祸首,带着这个残缺的灵魂,背着他们苟且偷生,我还有什么资格替他们伸张正义?”
言淮走上前,认真道:“小百,我有幸体验过你的一部分人生,我知道,你没做错什么,换做是我,也会带爱人下山,也会相信友好之人,你不必过于自责。”
那团雾气看向言淮,“你……”
“你说你苟且偷生,那为何将自己困在阵法之中?”锦泗问道。
答不出来,锦泗便替他解释道:“因为你知道邪气是有害的,那么多地方,你偏偏将自己困在阵法,因为你想保护他们,不是吗?”
“不是!”
锦泗不听他的反驳,继续道:“我们一路上山,寒风刺骨,大雪漂泊,到了山顶却不觉半分凉意,村中植被也茂盛生长着,还有村口能加热食材的石台,这些反常的地方,其实不是因为什么秘密之门,而是你,对吗?”
村长闻言愣了愣,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有什么记忆好似要从自己脑中挣扎着,叫嚣着出来,他蹲下抱住疼痛无比的头。
“阿爷!”那团雾气急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言淮去查看他的情况,锦泗看着阿爷道:“没做什么,他只是头疼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头疼?”
锦泗默了会儿,对上言淮的视线,见他没有阻止,便淡淡道:“因为,他不记得你。”
他,不记得,你。
短短一句话,足足将小百惊得半晌没说话,“阿爷方才还……”
“他看到你会有反应,大概是因为这是他熟悉无比的气息吧。”锦泗无力道:“不止他,整个村子,都失忆了。”
小百没说话,锦泗却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小百,所以我说,这起案件不简单,天泉秘籍被镇压在石台之下,而本该跟着柿子村一起灭绝的小泉村却留了下来,他们不记得往事,不记得天泽,却本能地提防外人,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蓄意谋划。”锦泗道。
言淮查看了下村长,确认他只是头疼,稍微放下点心,才问小百,“阿泗说的不无道理,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找出当年的真凶,想必小花,是不会怨你的。”
“是吗?”那团雾气渐渐散开,直至消弭在空中,传来空灵的回响,“她真的不会怨我吗?”
村长松开抱紧脑袋的手,无神地看着空中,嘴里喃喃道:“不要……”
回去的路上,村长一直安安静静地,没说话,只是跟着走,像是呆住了一样。
“阿泗,小百消散了……我本来还想,他帮助我们破案的。”言淮坐在屋顶上,看向锦泗。
“不碍事,”锦泗抬头看向夜空,紧绷的肩膀迟来地松懈下来,“他是去找小花团聚了。”
她看着看着,突然躺了下来,双手曲起枕着脑袋,仰头数着夜空上挂着的点点繁星,“一,二,三……”
言淮依旧坐着,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手肘撑在瓦片上,斜倚着,跟着锦泗的声音在心里默数。
“言淮,你说,这些星星,真的是亡者的灵魂吗?”锦泗眨了眨眼。
从前言淮总觉得这些无聊,时常打趣国主,说他整日待在院子里看星星,不知道出去逛逛,散散心情,但如今,他回想起方才跟着锦泗默数的行为,笑了声。
锦泗斜睨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问道:“你笑什么?”
言淮嘴角的笑不仅没收敛,反而越发张扬,锦泗很少看言淮这么莫名的笑,心里那点怅惘都被他笑得无影无踪了,眼下只感到疑惑。
言淮故作咳了咳,正色道:“是真的。”
锦泗思路被打断,还以为他在回答笑什么的问题,迷茫道:“什么是真的?”
“星星是真的。”言淮看向锦泗,眼瞳那道红色早已消失,只剩下笑意。
锦泗一直觉得这眼睛里藏了个黑洞,不然为什么,每次和言淮对视,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吸进去了一样。
可能是当下的距离过近,也可能是第一次从下而上地看着他,锦泗总觉得今晚的黑洞不似以往深沉,反而亮晶晶的,好看极了。
原来这家伙,偷了星星。
然后锦泗看到这个偷了星星的人,俯下身,低着头,离自己越来越近,锦泗眼睛缓缓睁大,不自觉地屏息,大脑难得空了一拍,直到那张薄唇快要贴近自己的唇,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需要呼吸的。
但来不及了,这几公分的距离,让她更不敢呼吸,虽然她憋得,有些难受。
她感受着对方的靠近,枕在脑后的手指慢一拍地曲起,指尖轻轻捏着头下的稻草,稻草被她拧得折了起来,只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锦泗实在不擅长憋气,等她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时,对方那温热柔软的触感恰好落在她微张的唇角,本该吸进的空气在两人唇间停留了几秒才进入微开的唇缝。
言淮没有趁此机会深入,但也没有离开,依旧是轻轻贴着,锦泗听到他稍显混乱的呼吸,才缓缓意识到,他在紧张。
锦泗看着言淮紧闭的眼睛,看到他那细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