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盯着手机屏幕:这是凌唤发过来的消息?
他无法理解这个事实。凌唤不是走了吗。
他不想再见到鸢五。当时怎么说的:
我乘这辆公交车回去。
不用还我领带夹。不重要。
我先上车了。
——等等,“先”上车。
鸢五细长的眼睛颤动起来:不,他不是分别。只是说首先要上车回家。后续还可以联系。他没有彻底地厌烦鸢五——
“啪啪”。
脚下传来跌撞的踩地声。鸢五这才发现,他两腿一直在往后退,怪物不知抽了什么风,像撞钟一样咕嘟嘟直冲后背上乱顶。
鸢五现在饿得像个瘪胎,节节败退一阵,突然后背冰凉,撞上了一扇铁板。紧接着铁板竟也哗然向后荡开。
——怎么回事——
他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那座山坡住宅前,一路倒退撞开了房门。
这家屋主可不是什么好客的。鸢五皱起眉,脑袋里稀里哗啦已经预演了一通谩骂。果然一转头,壮硕的女主人就站在门廊里,所幸鸢五的外套还算宽松,挡住身体,没让她看见后背上波澜鼓动的触手。
房屋里一片沉默。鸢五顿了顿正要解释,女主人脖子一缩,忽然嘀咕:
“怎么这样撞门呢……刚才话也不讲就走了,这房间是住是不住啊?
“我还想着会不会再来呢。”
鸢五眼睛一眨:再来?所以女主人在等着他,这才没有锁门?
“我刚才想了,你要能凑合一晚上,我在杂物间给你铺一张折叠床。”对方说:
“立刻就能住。价格收你九十。”
鸢五看着她:“立刻?”
一句顶一万句。听到这个选项,鸢五顿时两腿软成果冻,一步都不想再迈出去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麻烦凌唤联系酒店。虽然有公司协议,但外部人员入住,免不了一番人情或者通融。
“嗯。可以在杂物间。”
“另外能用厨房吗?我做点东西吃。”
不过女主人的神情很警觉。“你们这些年轻人别糟|蹋我厨房。我在做明天的盒饭,给你点就行。”
鸢五于是在沙发上等着。从茶几拿了根威化饼干,一边吃一边给凌唤发消息,等不了一点。
“对不起,路上耽误了。我今天刚来瑟莲,找到住的地方。”
“谢谢你。”
鸢五点击“发送”。正思考着接下来说什么,凌唤的回复却立即发过来:
“是吗房间怎么”
鸢五为这秒回的速度一顿。他微微皱起眉头:“房间怎么”?是想问“房间怎么样”手滑了吗?
“类似民宿,周围很安静。”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吃晚饭了吗?”
等待期间,怪物在体内扭动,食欲不满地催促宿主继续吃饼干。很快凌唤的消息发过来,这次竟是一大串文字:
“没有但是午饭吃了很多没有但是午饭,,晚上喝酒吃点了/”
鸢五一开始还试图断句,紧接着陡然意识到:他是喝得太醉,连打字都打不清楚了吗?
也就在这时,客厅旁的门“砰!”一声打开,白茫茫浮动的热气里,女主人端着餐盘走过来。
她粗声说:
“做了盖饭,搭点蔬菜。”随后就放下盘子,“踏踏”地走回了厨房。
只见红色塑料盘上盛着一碗厚肉盖饭,此外还放着三四个小碟子,舀了堆尖的青菜、煮黄豆,甚至还有两块炸鱼排。
鸢五怔了怔,面对香气氤氲的晚餐,一时措手不及。
再回头看凌唤的消息,更产生一种“我有热腾腾的盖饭,他却喝了酒醉倒在家”的负疚感。或许傍晚两人相见的时候,鸢五应该更体谅凌唤一些的。他低下头,想起那枚还揣在身上的领带夹,在手机上写:
“你的领带夹。告诉我怎么赔你”
——如果做不到守护,至少不要因为我受损失吧——
可能是话题神转折,回复的消息间隔了一会儿才收到。居然是条彩信,附件图片是一个简笔画小人儿在望天。“好吧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送店去修”凌唤留言:
“夹子上logo可以搜到店铺我工作离那很近”
鸢五一顿。嘴角极细微地挑起来。虽然盯着那张望天图片揣测良久无果。
“我明天上午到店铺,修好之后给你送去”
他点击发送,随后立即夹了一颗煮黄豆吃,屏住呼吸像在等待某种决定性回复。直到碟子里的黄豆一颗一颗吃完,“嘟嘟”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来:
“[OK手势的简笔画小人]”
凌唤说:
“我休息了”
鸢五看完消息,齿间的最后一颗黄豆咽了下去。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虽然从表情上看,鸢五的面色仍然是没有动容的冰雪清冷:
送去领带夹,又可以见面了。
我这样,算不算心机呢。
》》》
吃过晚饭后鸢五准备洗碗,被女主人粗犷的声音连连叫住:“别了别了,我来洗得干净。”她丝毫没察觉自己的用词有些刺耳,从后门抱进一只箱子扔在地上:
“杂物间给你收拾出来了,去看下?”女主人气喘吁吁抹了把汗,身后的影子动了动,一个小男孩探出头,害羞地瞥了一眼鸢五逃跑了。
进门时,鸢五也在门后看到几双小孩的鞋子,但没有见到成年男人的鞋。
他要住的杂物间不在女主人家,而是山坡上另一座房子里。房子其实也有卧室,但久未清扫且面积很大,收拾起来要多花些功夫。
两人走进院子,穿过小路来到山坡上。清冷的月光下山色寂静,是那种让人想久久浸在其中的微凉。
像是个不错的地方。可女主人打开房门,面前赫然是一条阴影幢幢的门廊。
那些黑影是一直堆到门口的杂物。鸢五避开墙角几摞高高的箱子,然而这时,身旁的女主人一个趔趄,竟尖叫着朝墙壁倒下去。她差点踩到一只小滑车,是那种小孩子们在地面拖行的玩具,骨碌碌的轮子极其不稳定。小车被女人撞开又弹向鸢五脚边,他正跑上前扶起女主人,来不及躲避,恰好一步踩在了滑车上。
“——”
冷冽的疾风从脸颊划过。头晕目眩的飘移中他立刻明白:以这种速度,摔下去会出事故的。然而鸢五没有摔倒,瞬息间找到了平衡,就像在飞驰的列车中精准定位一节车厢。脚下焊死,腰腹紧绷,疾行之时以钢板似的腹肌扳回了重心。
鸢五轻盈地站在滑车上,灵动如御剑飞行。随后悬空的那只脚点地,静静制动走下来。
女主人愣愣扶着墙壁。直到看见鸢五安然无恙地放好小车,这才抽搐着喘息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全然没有表达道歉或者关心,鸢五不说话,神情淡漠地别过了脸。
怪物在体内奋力抗议。他用手捂住腹部,跟随女主人进入杂物间。
房间里的情形,俨然比门廊还要更可怕。
屋里的一半面积都被杂物占满,各种废旧家电、箱子、玩具,制造出铁锈与橡胶混合的气味。被塞进屋的折叠床像在夹缝里求生,倒是十分整洁,铺在上面的被子像被太阳晒得很蓬松。
如果彻夜开窗,这样的条件似乎睡一晚也够了。
鸢五轻轻点了点头。手却始终按着肚子,越来越用力。
女主人留下他,匆匆回去打扫厨房、洗衣服,忙了一天终于快要休息了。然而正当她准备洗漱,只听屋外传来巨响,紧接着,一个小男孩的叫声也尖利地响起来。
她一怔,大喊道“松儿!!”冲出房间一路朝声音狂奔去。传出响声的地方就是先前那座小屋,女主人推开门,只见门廊里飘着一层薄灰,像是刚刚遭到了剧烈的震荡。
灰尘是从杂物间里涌出的。
小男孩松儿并不在屋里。只有那个租房的男孩,直直站在门前,面若冰霜地看着房间里的景象。
堆在杂物间的东西全都倾倒了下来。崩散得七零八碎,仿佛被一根巨大的竹竿抡天盖地地抽过。
但怎么可能呢。唯一的解释似乎是房间堆得太满,租客不慎磕碰、引发整个杂物堆崩塌。
说到底这是女主人的责任,她惨白着脸问:“砸着你没有……”
男孩摇了摇头,冷声说:“我没事。”
他突然转过脸,静静看着女主人:
“我去把杂物收拾好。不过,要辛苦你把卧室打扫出来了。
“这个杂物间,我……没办法住。”
男孩垂眸走进房间里,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怎么会碰倒杂物。
而在房间的窗外,小男孩松儿呆呆看着窗户,揉了揉眼睛。
巨响发出的时候,他就站在房子的窗户外面。窗帘被风吹起来,他看到租客哥哥疾速退出房间,一只手臂弯曲着挡在额头前。
但松儿好像看花了眼。因为那只手臂上,似乎还缠绕着什么柔软绵长的东西。
不只手臂,肩膀和背上也是,还有的蠕动着飘在空中。软软的,却是铠甲般流光溢彩的银灰。
看上去,像是张开巨大武器的战士。
好诡怪。
也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