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比松儿的小腿还要粗,比窗户还高。
看上去滑滑的,以一种半浮游、半直立的状态铺展在空中。像围绕在租客哥哥身上的光带,或者恒星之外银色的星轨。
随后“呼啦”一声,划过半空不见了。松儿抖了抖,不知怎么像失忆了一样,瞬间忘掉自己看见了什么。
或许那湿漉漉游离不定的银色,以及超越人类肌肉的滑动,不能被大脑轻易解析内化。松儿思考片刻,认定自己看错了。
——嗯。肯定是的。
学校里老师说过,瑟莲城有怪兽,但只在夜晚的河边才有。
不会闯进人们家里来的。——
——
鸢五整理杂物时,在角落看到两只拳头大的轮子。这时女主人拿着拖布经过,看见他连忙喊了声:“你,你别折腾那些杂物了!都是些不要的东西,别又出什么事把你伤到!”
她说完就赶紧去打扫卧室,因为先前的事故不敢有半点怠慢。
鸢五还是拿起轮子察看起来。他认出这是滑板的PU轮,宽厚劲弹,刷街和平花都很能打。鸢五也是滑滑板的,所以踩到玩具小车也能触类旁通化解危险。
一年前,他在学校还是滑滑板去上课的。
从石板小径悠扬地荡去教学楼,穿过早读声起伏的院系。那个时候的他,还会因疾行而心动,轻风助阵,心有所期——
“期”。
鸢五的心冷下去,拿着PU轮的手一松。
他所期待的未来,已经抓不住了。
晚上的时候鸢五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白天遇到的神庙,庙宇之上黑云压顶,打过照面的僧人疾言厉色喝道:“叶鸢五!你说过想要真心对待他!”
“你已经虚弱万分,在期限内得不到爱与照顾,就再也回不去了!”
——咔嚓!
闪电劈下,地面开裂,鸢五随着崩塌的庙宇跌入裂谷里。
黑暗中,种种回忆像地心岩浆涌来。“连这种实习都拿不到,一骑绝尘的学霸果然徒有其名吗?”“科研项目进行不下去了?又没工作,是打算靠那张脸吃饭吗?”“居然和温柔的前辈闹掰?他平常就很奇怪,可能天生坏种吧!”
鸢五朝着无尽深渊坠落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办,茫然唤道:
“救我,好吗……”
“好啊。”
“当然了。”
一个声音回答,听不清是谁,只感觉熟悉得让人泪流。鸢五的手被一把抓住,向上拉去,紧握不放。虽然拉住他的那个东西,虚弱地也在颤抖。
第二天鸢五醒来,看到窗帘后的阳光已如红莲绽开一样炽烈了。
“啊。”他坐起身,意外休息得很好,体内怪物也没有过分躁动。鸢五洗漱后去对门找女主人,沿途路过空寂的客厅,以及房子里另一间久未住人的卧室。
女主人给鸢五留好了早餐。看见他过来,往餐桌上扔了一个付款码:
“房费你付一下,按理说昨晚就该给的。”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态度强硬,她却没有收鸢五的两顿餐食钱。或许在她看来招待饭菜是房东理所应当的事。
鸢五想起今天要修领带夹,又预付了一晚的住宿费:
“不用撤掉床铺,晚上我还住这里。”
女主人回答一句“你住就行了呗我没时间撤。”收了钱拿起手提袋匆匆出门。袋子里装着两份盒饭和一叠笔记本,封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松儿数学 三年级”,看样子是赶去学校里陪读。
鸢五吃过早餐也很快上街去。不过在修领带夹之前,他还有件不得不做的事,那就是去店铺里修理手机。
昨天手机突然连不上网,女主人家的无线也接不进去,让鸢五怀疑硬件出了问题。他昨晚遇到一家打烊的维修店,今天循着记忆找过去,门面开着,店员听闻情况看了他一眼:
“刚来瑟莲吗?”
鸢五:“嗯。”
店员拆开手机指了指几个元件:“硬件有些受损。我只能维护,没法完全修好。”他拿出几个针尖般的精细工具,在元件上点了几滴小小的金属液,像是在微缩蛋糕上挤奶油。鸢五从没见过这种操作,犹豫地问:
“这是……什么问题?”
他忽然有种感觉,手机故障和店员那句“刚来瑟莲”有关系。
店员:“体质问题。”他做了个表情,调笑一样说道:
“欠缺沟通,所以网络连不上嘛。内存也有点起翘,不过相机镜头和收音麦都很好。
“喏,最大程度修整了。以后用的时候注意着点。”
他装好手机重启,还给鸢五前又盯了一眼屏幕:
“你这界面文字怎么都是外文?还不是英语?”
“……”
鸢五没说话。他是外语系的学生,习惯了把电子产品都设成外文界面。也是因为专业特长,先前外国评审团的会议总要他报告,有时还兼任会场翻译,不只说一门外语。
“哟,你还真是很不爱讲话啊。”店员抬头瞅他,似乎觉得那句“体质问题”说得太重,笑着打圆场:
“别当真,手机坏了很常见嘛。”
修理过后网络恢复了正常。鸢五打开定位,按照领带夹的logo搜到了店名。这个品牌在瑟莲只有一家门店,大概四、五公里远,为了节省时间鸢五叫了一辆的士。
他看向窗外,发现即便是白天,瑟莲也显出一种深邃飘渺的神秘感。车道两旁是高耸的玻璃建筑,像在无限折射着天空的蓝色,玻璃切割分化出许多维度,许多交错的空间。
鸢五在一片步行区下车,大理石步道旁坐边着许多光华流转的奢侈品店。他走过店面间的雕塑和花台,看见一座楼前缀满了玻璃灯。灯盏细碎地洒过半边门楣,失重浩瀚。鹤语上方星满天。
鸢五顿了顿,有种被繁华打动的感觉。
他别过脸,看到岔路对侧的领带夹店面,快步转过去。
店名叫“BURGUNDY”,门里也的确漫溢着葡萄酒香调。四壁间的柜台镶嵌在墙里,用深红绒布衬托着领带夹、袖扣,以及钢笔等商务用品。
店里有一位穿大衣的客人在信步。鸢五向迎面走来的店员问:
“您好。这枚领带夹的宝石松动了。”
“可以重新镶上吗。”
出声的一刻,那位客人转过头,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柜员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我帮您看一下。哦,可以的。今天工匠师傅刚好在,应该稍后就可以返还给您。”
“这种小宝石的镶嵌,单次修理价格是两百元。”
鸢五点了点头。等待的时间,垂下眼睫在柜台寻找起来。
他果然发现了几近同款的领带夹。似乎是品牌经典,但与凌唤那枚相比,少了表面的字母装饰。
标价是八百五十元。鸢五一愣:
这样的东西,摔过就不要了吗。凌唤原本都不想再捡起来的。
这时柜员走过来,操作着收银平板:
“先生有BURGUNDY的会员吗?消费两百元可以换一个积分,您这次刚好够一分。”
鸢五说:“没有。”但他想到凌唤或许注册过,于是报出手机号请店员查询。对方说没有记录,鸢五想了想,找出凌唤上一部手机的号码。
这一次柜员点了点头:
“凌先生,是吗?”
话音一出,之前那位客人惊讶地微微张嘴。
鸢五也在瞥见平板时眨了眨眼睛。
会员信息显示,凌唤是在五年前注册的,名下有一张储值礼品卡。但他的积分为零,且没有任何消费记录。
也就是说,这枚领带夹至少是他五年前买的。或者——
鸢五沉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不对,这不是他自己买的。是别人送给他的。领带夹表面有一行花体刻字:TocrewleaderH,那不是装饰,是有人定制的赠语。
To crew leader H.
“献给队长H”。
H.“唤”。
因为字母挨得很近,鸢五一开始以为是某个“H”系列的产品。他在展柜看到的就是同款,只是缺少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标记。
Crew leader。是某个队友或者伙伴送的吗。
他把伙伴送的东西,就这样丢在路边了?
与此同时,那位客人也猝不及防开口:“你是凌唤的朋友?”
鸢五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脸。他知道对方一直在看自己,那是个约摸三十岁的男人,成熟硬派,从衣着剪裁看上去是精英商务。
男人直直打量着鸢五的正脸:“跑来帮他办事啊?”
他心想:“朋友”?这么年轻。
或者又是工作上接触到的?那家伙现在的工作,还真是什么美丽的人都能遇见。
男人兀自摇摇头一笑。
好冷的形色啊。冰泉声线,青亚麻色头发。
以那家伙的心性,真能够静下来好好欣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