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接过保暖袋时差点抓空了，手有点抖。

“我等一下”。原来凌唤说的等，是等着他把午饭拿过来。

大致可以想象，凌唤一只手提着两个保暖袋，另一只拿着手机处理工作和来电。夹在打电话的空隙，能给鸢五回复几个字已是很不容易了。

但鸢五之前却揣测他敷衍不想说话。

两人无声地在椅子坐下来。凌唤靠着椅背接入一通电话会议，他看见鸢五抱着袋子不动，摇了摇头，比了一个用餐刀的动作。

先吃。冷静直截的手势不是在商量。

鸢五的肩膀缩了缩。撕开保暖袋，取出装在压花塑料碗里的原切牛排和碳烤蔬菜。此外还有奶油南瓜汤和意面，以及一包单独封装的坚果。

体内的怪物满意了，翘首等待源源不断的热量。

可鸢五吃着，却像嚼能量棒一样无味。他抬眸看了同坐在长椅的凌唤，只见他与鸢五隔开一段距离，直视前方连身体都不往这边转动一点。

让人猜测，是不是在不露痕迹惩罚惹事的鸢五。凌唤悠悠讲着电话，时而发出“是吗”“这样啊”“什么原因”这般不带感情、却让人隐隐不安的回应。鸢五知道他在交流公事，可又觉得冷漠的情绪是针对自己。每一句话都像抛出一记回旋镖，抛出的方向并不在他，锋利的刀刃却都回转到鸢五身上。

片刻后会议似乎暂停了，参会成员被主持人统一禁音。凌唤吐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轻轻挑了挑眉。鸢五看着他旁若无人的样子，忍无可忍，忽然间开口：

“之前发消息，为什么不告诉我买了午饭。”

“……也不说你的工作地址。”

尽管不是故意，这句话几乎像一句指责。如果早点得知凌唤的好意，早点确定对方没有抛下他，鸢五也就不会那样失落，因为压不住怪物而惹出打架的闹剧。

凌唤听到问题，眼睛微乎其微一眯。似乎不想工作之余还被追究这种小事。

鸢五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可这时凌唤却轻轻回答了他，声音像比开会时沉下一个音调：

“因为，如果我告诉你买了午餐，你一定也不会空手来见我。”

“会立刻去买些蛋糕、饼干或是别的东西作为感谢。像你这样，弄坏别人的东西就慌忙赔偿，说什么都不肯放弃，怎么会宽心接受别人的款待呢。”

他的语气带着毫无修饰的平直。举重若轻地说：

“但我不想你再到处跑，一路上寻找商店了。”

“我也不想你一个人走去我的办公室。尽管外人可以入内，但需要经过很多登记手续，你会不自在的吧。”

话音落下，长椅周围被衬得很静。身边的步行区宽阔明亮，仿佛一直连通着天空。

鸢五的薄唇轻微张开。那些话像一支飞箭，带着疾风，在他心里正中标靶。

是的，说得没错。鸢五会去买些东西作为回馈，但他没有想到，这种连自己都感到隐晦、幽暗丛生的心思，会被凌唤如此清晰肯定地描述出来。

——是因为，你从来都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还是说，因为你在认真地看着我……——

凌唤忽然一笑，摘下接听会议的耳机，转过头看向鸢五：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看风景。”

“而且是和可爱的孩子一起。只不过想去个有桌子的地方，时间来不及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鸢五用“孩子”这个词。

可爱吗。

鸢五顿了顿，垂下目光低声说：“然后你来步行街，带着看风景的心，看到我在当街打架。

“很失望吧，也耽误时间——”

“没有。”

“只是惊讶。没什么失望的。”

凌唤淡淡地说：“你打起架来也很好看。倒是把那几个预备队员打疼了吧，培训过后去咖啡店休息，竟然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他忍不住轻笑出来，

“不过最美的地方是，你一边攻击，一边在保护店门前的玻璃灯。”

鸢五蓦地抬头：“保护玻璃灯？”

“嗯。遭遇攻击的时候你一直挡着玻璃灯，不让对方接近。踢开对手第一眼就去确认灯是不是完好，眼睛都变亮了。”

“好像不只是担心损坏赔偿。就这么喜欢吗。”

鸢五：“……”

居然连鸢五喜欢什么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知道，鸢五还喜欢——

凌唤眯起眼睛，像是享受糖果一样吮着这些小事情。让人惊觉他和昨晚迷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慵懒而游刃有余，像是清醒地行走在某种游戏里。

身旁的手机亮起来，中断的会议继续进行。凌唤朝与会人说了句：“那就这样定吧。我完成技术上的事情。”似乎在讨论某个执行中的项目。又过了十多分钟会议开完，屏幕显示成员一个个退出，可就在黑屏前，凌唤似乎被某个成员叫住，眉毛蓦地沉下：

“……是吗，要装修。所有休息室都要？”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幽远：

“嗯。我知道了……我的东西这两天打包，装修开始前可以寄出。酒店……暂时不用安排吧，我住在别的地方。”

“有一点麻烦，但能解决。”

鸢五最初没有明白这是说什么，直到听见那句“住在其他地方”，突然眼睛转过来，盯住了凌唤。

可能是，凌唤居住的地方即将装修，需要在最近几天找到新住所。

鸢五的睫毛浮动几下。他所居住的女房东家里，还有一间空置的卧室。鸢五忽然开始想象，如果从那间卧室里传来凌唤的脚步声，清晨，晚间，从卧室悠悠蔓延至厨房，蔓延至浴室，与鸢五自己的脚步相擦而过。鸢五一定会竖着耳朵去听，每时每刻地追踪——

这实在不是什么正常的合租关系。

他咬住嘴唇，齿尖下淡红的颜色变成苍白：

而且凌唤说了，有地方可住。别问。

“嗯，谢谢你告知。”

“我下午见客户，你说的事会尽快处理。再见。”凌唤挂断电话，抬起脸向鸢五抱怨：

“原本今天只需要见客户，突然塞进一个内部会议，空闲时间都占满了。”

“我现在要出发了。剩下的这份午餐你带回去吧，客户发消息说在餐厅见面。我拎着食物会很奇怪。”

他看着鸢五，意有所指地哼了一声：

“你也有东西要给我吧？”

鸢五眨了下眼睛，把衣兜里包装好的领带夹递给他。他看着凌唤站起身，耸了耸肩雍容地整理好衣服，也跟着站起来，上前一步靠近。

已经迈开脚步的凌唤轻轻凝滞。听见鸢五拆开保暖袋，取出独立包装的坚果放进他手里：

“你带在路上。”

“还要赶到餐厅，等餐也有时间。……不要太饿了。”

鸢五的声音很清越。像山涧一样冷，但似乎某种涌动声在回响。凌唤静默片刻，忽然回过头，视线毫无遮拦地划过他的脸。

“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事？”

鸢五：“……？”他没懂，以为凌唤不想要这袋坚果。可对方嘴角一抬，眼睛从浓密的睫毛下望着他：

“你走过来，不只是想说这个吧。”

他的眼里光色暗流，看上去，神情居然像在往危险的地方发展。

“我刚才提到换住处的时候，你那样看着我，是为什么？”

鸢五睁大了眼睛：“我——”

“……”

凌唤微微歪过头，凝视的目光像是针管，刺探心间，明目张胆。

“是想帮我找地方住吗？真动人。”

“那就告诉我吧。”

他的面色变得柔软，但嘴角上扬不退，像柔软中的一点锋棱。

又暖又磁的声音像从胸腔发出混响。

“这么动人的话，说出来让我听到啊。

“嗯？叶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