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穿制服的男人撞开时，鸢五正在查看手机上的信息。

他收到凌唤的回复了。但没让鸢五去找他，也没给出地址，只短短写了一句：

“我等一下”

——可是，还要等什么呢？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等吗——

鸢五的瞳色好像一瞬间变浅。有某种血浓于水的东西在丧失，神智开始飘浮。

也就是这一刻男人撞上来，鸢五折臂挡开，待转过眼眸，看见那个人像被掀翻的石块悬空摔出去。

“咣当！！”身边同穿制服的人像打保龄球一样被撞开。“喂，干什么？！”“把我可乐都晃出来了！”人群中响起一片抱怨声，男人扑在吧台上，后背伏起，错愕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慢慢回头，看到门口的鸢五，瞬时明白了过来。下一秒男人翻身站起，躯体高耸，像是地面上雄踞的高塔。

那是个能被称为虎背熊腰的猛男，却不笨重，刹那躬身备战的姿态，让人窥见极优秀的反应与灵活性。

他露出猎狗发现猎物的神色，咧嘴一笑：

“东西交出来。”

男人展了展肩膀，战术肩带上打着标记：“安保 预备培训”，似乎是某支保镖队伍的预备成员。他用年轻高亢的声音说：

“你他妈是拿什么捅的我？长着一张女人的脸胆子还真大啊？”

“携带管制器械属于违规！铁棍给我交出来！”

鸢五眨了眨眼睛：铁棍？

他什么也想不清楚，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身旁有食物的香气传来，预备队员点了一盘三明治，放在吧台还没有端走。鸢五感到嘴唇沾湿了，他忽然记起自己很饿，不吃东西会有危险，于是伸出手，梦游般抓起三明治放进嘴里。

“你——？！”

男人目瞪口呆：

“声东击西想逃跑吗！还敢在这里耍什么花招？！”

他被彻底激怒，刹那朝鸢五冲过去。另外两个队员正挤在人群里，听见动静猝不及防地回头：

“喂，林瑞？！你他妈干什么？！训练还没过瘾吗？！”“啊，周围的人快散开！——林瑞你给我停下！！”

耳畔的声音乱作一团。鸢五正从装三明治的盘子抬起头，舔了舔指尖的番茄酱，感到头发被狂风吹起来。——啊，扑过来了吗。——他转头看见林瑞狰狞的脸，看到他像岩石一般坚硬喷张的手臂，忽然，纤长的眼睛光色流动。

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甚至，还感到一点有趣。

高大，肌肉雄健，是个很有攻击性的敌人。

——只不过，我比你还要高哦。

我的身体，也很有力量——

林瑞越来越近，在被他压倒的前一刻，鸢五一动，如电光疾转飞身闪避开。

“——什么？！”

强大惯性下林瑞扑向了地面，一整个措手不及。——这么快？！拖到最后半秒才躲？——他翻身弹起撞向鸢五的大腿，然而身旁的鸢五竟不见了，转眼间乍现身后，趁着林瑞站立不稳一掌推过去。

“啊——”

喊声从风中划过。鸢五在推掌时借了一点怪物的力，并非主动召唤，而是触手在袖口间一推，林瑞便像一只空塑料瓶倒下去，双方脑袋里都白光炸过一片茫然。

他们从室内打到了室外。除了咖啡厅里的尖叫，还能听到街上的脚步，以及远远的某种不知名音乐。鸢五抬起头扫了眼店门，不自觉后退几步，与门前的玻璃灯拉开距离。

林瑞很快又一个打挺站起来，这一次，伸手从战术肩带下抽出一根铁棍。

他凶狠的姿势却让鸢五觉得被递过来一颗棒棒糖，似乎整场打斗都给他一种满嘴回甜的快意，舍不得叫停。林瑞的手臂暴锤下来，鸢五旋身一躲，抬起手肘顶向他的肋骨。可对方突然指尖飞弹，手中的铁棍应声分裂，裂开处明晃晃地藏着一截刀片。

刀。

鸢五僵住了。作为软体触手的宿主，他对利器有一种天然的悚栗。

——就算动用怪物也会受伤，有办法破解吗？——

有。是有的。

鸢五体内的触手，可以开启防御利刃的机制。但那会耗费巨大的能量，并且，需要将怪物完全释放出来。

——以我现在的状态，会失控的吧？……——

迟疑的瞬间林瑞扑过来，铁棍险些撩过鸢五的手臂。其他两个队员也飞奔靠近，全都手持刀刃，一点点将鸢五锁死在中央。

包抄的脚步声，不远处人们的尖叫，还有街道不知哪里传来的音乐，让鸢五头晕目眩，体内外的混乱仿佛勾结缠联。晃动的视线里林瑞的刀片刺过来，身旁被两位队员截住，已经找不到退路了。

出于应激反应，鸢五感到怪物渗透隔膜与肌肉，滚烫迸溅地朝皮肤穿透出来。

——别——他睁大了眼睛，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打斗中头一次感到惊恐：

他控制不住的，最强形态的怪物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刀片继续往下压着。天昏地暗的瞬间，有一双手攫住鸢五的后领，陡然一拽将他拖出了包围。

旁边两位队员惊骇回头：“谁——”

可是未及说完，其中一人被踹中了大腿，倒下的身体又将另一人猛烈撞了出去。

“啊啊——”

两人在最意想不到的时机遇袭，根本没有余地转圜。同时因为鸢五被拖开，林瑞也扑空栽了下去，“嗷呜！！”一声惨叫，伏在地上两眼发直地喘气。

鸢五被跌跌撞撞地向后拖去，浑身惊得冰凉，怪物也被冷意活生生封了回去。这时间抓得太精准，只一刹那，四个人的混战土崩瓦解。大概拖了十米的距离，那个人停下来，按住鸢五的肩膀将他站定在地面。

这一按，又柔又有力道往下贯的烈。

身后的人从鸢五旁绕开，朝那几个预备队员走去。

他开口问：“冷静下来了吗？”低沉的声音让鸢五一颤，明明刚结束打斗，却觉得自己像一池很静、很深的水，顷刻间，被这个声音从内而外震荡起一圈圈波纹。

他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要“等着”吗？你……

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这时凌唤的电话铃响起来，正是之前那阵音乐声，他按下拒接，继续问面前呆立的预备队员：

“为什么要打我们家孩子。”

“孩……您是他家属？”

几人吃惊地看着他，慌忙解释道：“不、不是要打他，我们怀疑这人带着管制器械，准备和他交涉的……”

周围已经站了些围观群众，有人打抱不平地插嘴：

“没有吧，我没看到那孩子带武器，反而是你们拿刀逼人家！那可是刀啊！”

“哦，我倒是见着他出手了。”也有人补充：“但他都空着手，而且是在你们之后还击的，你们怎么能乱用刀子！还有铁棍！”

“啊，这个，这不是真的刀，是训练道具啊！”林瑞抬起手，掰开“铁棍”，撩了撩里面的“刀片”：

“这是塑料棍子和铝片，用手就能折断的！”他魁梧的身体几乎缩起来，又委屈，又恼火地盯了鸢五一眼：

“我们是想吓唬吓唬那人，他一直什么话也不说，打人还疼，谁知道想干什么啊！

“喂，我说你们也检查检查他啊，是不是有武器！”

凌唤听他们说完，回过头看了鸢五一眼。

他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感情，被看一眼，就像咽下两颗又硬又冷的琥珀。

鸢五垂下目光，摇了摇头。他几乎温驯地脱下夹克，在空中抖抖，又拍了拍身上的T恤和长裤。

“我靠，还真是纯肉搏啊？！巨疼！”林瑞吃惊地叫出来：“你没带武器你吭一声啊？！闷罐头一样谁不起疑心？！”

凌唤走过来，拿过鸢五的外套帮他穿上。

“我们家孩子不喜欢说话，是他没解释清楚。”

“但你们也行为过激了，否则他不会攻击的。”

凌唤问鸢五：

“身上有哪里疼吗？看上去不像受伤的样子。”

鸢五轻轻摇头，看着凌唤帮他拉上夹克，目光别开。

“还有什么需要理论的地方吗？或者你想不想投诉他们，申请赔偿？”

“不用。”

凌唤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向预备队员要取了姓名和联系方式，以备鸢五后续改变决定。

事情于是以和解告终。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所幸没有造成事故，也不愿再继续纠缠。

两人从咖啡店门口离开。鸢五从人群视线中逃脱，感觉像身上的刺被拔掉，终于得空喘一口气。可他仍然半饥半饱，手和脚窸窸窣窣虚弱得打颤，在沉默的气氛里也不知怎么开口。直到沿路走了约一百米，凌唤转向步道一侧，俯身从花坛下拎起两个袋子。

鸢五愣了愣，明白过来：之前他大概提着袋子走在步行区，看见咖啡店门口的斗殴，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上去把自己拉开。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这时，他看见那是两个封口的铝箔保暖袋，上面印着文字：“u-DF精选午餐”。

凌唤的手机又响了。他顿了顿，按下接听之前将保暖袋递给鸢五：

“前面有一张长椅，去坐着吃吧。”

“我从办公楼买来的，应该还没冷。”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