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茫然地听着他的话。

——我的触手，没有伤害凌唤？

反而帮他扶住了受伤的肩膀？……——

是这样的吗？鸢五的心里充满了怀疑，自己刚才明明失控了，难道说身体里那股扑上前的冲动，并非出于搏斗的渴望，只是为了不让凌唤感觉到疼吗？

他下意识吸了口气，然而正是这一吸，胸口起伏，牵动了肌肉，盘在凌唤肩头的触手被拉扯得“咕叽”一声响动。

“——”

“……”

声音很轻，却异样清晰。也正因为细腻，好像引得一整个房间都侧耳倾听，甚至有一种缠绵的暧昧。

凌唤顿了顿，被挡在柜子背后看不见情况，试探着轻轻抬起肩胛：

“你在捏我？

“手上有水？”

“……我……”鸢五无言以对：

“……嗯。”

凌唤细微的耸动拨弄着触手，在鸢五的感觉里，就像有人在身下柔软地挣扎一样。触手受到刺激收缩起来，一圈圈缠得更紧，外露的吸盘浮现出粘液，幽幽晃动闪过软玉般的光亮。

凌唤被挤压得低低“嗯”了一声，喉咙里轻声咕哝：

“你捏得好奇怪……

“能不能稍微移开一点，再往下，那边——”

他似乎想指出确切的位置，挪了挪身体，在书架与衣柜的缝隙间费力地回过头来。

可是真要回头，就要看到不得了的东西了。

“你等等——”鸢五纤长的眼睛都瞪大了，兵荒马乱地要把触手收回体内。可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慌忙之际神经更是像串了线，想收缩触手结果是脚趾头在动，收缩脚趾头还是脚趾头在动。眼看凌唤的脸转过来，半闭的眼睛柔光流泻，满含与身后之人相视的期待。鸢五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抬起手，朝着那双今生不可期的桃花眼糊了过去。

“哗”。冰冷的手指摁在凌唤脸上。蒙住了视线，瞒天过海。

“啊。”凌唤一愣，定格在一个腰腹轻微拧动、欲转未转的姿态。原本抬起来准备触碰肩膀的手，也被中途挡下，贴着裤缝被压在自己大腿上。

——等等，手臂被压下。

鸢五脑袋里“叮！——”地一下警觉起来：

怎么压？他两只手都用来捂凌唤的眼睛，哪来空余的胳膊，还能把凌唤的手臂也控制住？

一阵恶寒骤然沿背脊往上蹿起。鸢五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睛，果然看到凌唤身旁闪烁着邪恶的一道银光。一条肥肥的触手正气定神闲摁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从空中挂下的悬河，一直连到鸢五外套下摆的缝隙里。

紧急关头，鸢五竟然无意中又释放了一条触手。

他脑袋里嗡嗡的，只觉得自己像一个错误程序，一个bug还没处理，怎么又有足量的bugs持续涌现出来。

所幸触手和手臂间隔着毛衣，没有胡乱扭动，并且吸盘的那一面朝上，暂时不至于暴露。凌唤沉吟片刻，显然也察觉到身上的落点数量有些违和：

“你……现在一只手放在我脸上？”

鸢五眼睛一眨，十分机智地回答：“对，一只。”同时雁过无痕悄悄地撤掉一只手。

“哦……”凌唤的声音仍然很困惑，甚至带着一点玄妙。他都没问鸢五为什么遮他的脸，反而关心这种细节，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你一只手在我脸上，一只手捏我的肩膀。那……是怎么还把我的胳膊按住的？”

“…………”

姜还是老的辣。鸢五差点单膝跪地口吐鲜血：我这是手有点多，算盘都打不过来了，难以清点。虽然这时候，他竟然产生一种无理取闹的想法：怎么能是我的错？就怪你，你！又不是在超市里买萝卜，买一根送一根，买二根送三根，算得那么精干什么？

鸢五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恢复平静，语气冰冷地说：

“我用腿压住的。”

“……”

凌唤森森然说道：

“真的？……有点帅啊。”

是姿势有点感人。鸢五想象了一下——不，连想都不愿去想，索性反将一军，玉石俱焚：“我还没说你现在的形象，也很霸道。”

“嗯，是。

“但这是我主动摆出来的吗？”凌唤在鸢五的手心下挑起眉，扭了扭他略微歪向一侧的腰。动作虽然轻，却满含着爆发力和卡点般的精准，让鸢五低头望去呼吸停了一停。

像是跳舞一样，好漂亮……

“所以为什么把我眼睛蒙住？怎么了，叶鸢五？”凌唤问。

“……”

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鸢五一咬牙，冰冽的声音说道：

“我其实，不是用手扶住你的肩膀的。我——”

他沉下眉头，思绪风卷云涌，话锋急转：

“看到你肩膀不对劲，顺手找了件衣服缠上去。是件……见不得人的衣服，里面还裹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不想让你看到……”

他说到这里不讲了，声音雾化消散，故意把人往歧路上带。谁知道衣服里裹着的东西是什么，随凌唤自己设想去吧。内//|裤、没洗的袜子、或者鸢五见过有男生偷偷穿的小裙子，反正想得越离奇，他的谎言越可信。可怜鸢五这个白水鉴心的孩子，难得动用一点歪心思，却是为了守住秘密直接判了自己社死。

——就算被误认为有怪癖，也好过当一个怪物吧。

你不喜欢触手那样长长的、蠕动的东西——

“嗯？”凌唤眨了眨眼睛，睫毛在手心之下轻轻扑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揣度鸢五的，有没有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然而再开口时，凌唤的声音却很平静，带着一丝浅笑：

“我知道了。那就放开我吧，这样你应该很不舒服。”

随后他静下来，耐心等待肩上的“衣服”被解开，没有乱动，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房间里一阵沉默，哗啦的雨声像在标记时间的流逝。鸢五抿着嘴唇，勉强集中注意力，一点点地将怪物压制，重新封锁在身体里。

他看着银色触手蠕动着收回，像一股袅袅妖气收服在降妖的净瓶里，浑身冷汗涔涔，像是跟随盘桓的触手也经过几番回环倒转。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寂静无声的凌唤动了一动，忽然吸了口气，慢慢出声：

“……但这样很舒服。等你把衣服里的东西取出来，能再稍微保持一会儿？

“或者更好的话，能帮我再拉伸一下？”

触手还剩半圈搭在他的肩头。凌唤像是感觉到要被放开，最后关头这样说道。

鸢五一顿，一滴冷汗滑到脊骨，悬停半刻继续落下去。他捂着凌唤的眼睛，静静回答：

“我会把你捏疼的。

“我……这两天身上有点不正常，控制不好力气——”

“那是你控制得太多了。”

凌唤打断，闭着眼睛，平淡地说道：

“是因为绷得太紧所以才疼吧。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这都不敢吗？”

他的声音泛起一丝阴险的笑。鸢五知道他是在挑拨，余兴未阑不过又想要拿自己开心。可他心里亮起一线焰火，竟感到有些兴奋，好像要和凌唤较劲一般，要施展自己的力量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动作，又或者，只是想顺着凌唤的心意，帮他揉捏肩膀，鸢五咬着嘴唇，未及反应，突然放松了对触手的禁制。

原本抬起的触手尖端，歪歪扭扭，像是学步的婴儿又向下伏倒去。

好难。鸢五并不知道怎么操控触手。感觉仿佛把身上的肌肉一块块鼓起来，鼓到最后，只剩一片酸涩，身体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就像之前笨拙地擦洗风扇。就像用触手洗衣服、结果洗得布匹全都开了线。怪物寄居在他身体里，鸢五不懂得驱使，所能做出的从来都只是压制。他们共享着感官，鸢五却不肯完全接纳触手的掌握权。因为触手很强大，因为它们能做出太多事情，给予鸢五太多可能性。打架、伤人、破坏。如果掌握了怪物，是不是，也就反过来被这些怪物的行径所掌控呢。

可是，凌唤却不像被伤到的样子。他的身体忽然一怔，后背瑟缩一刻又放松下来：

“就是那里。

“再往下一点，能帮我抬起来吗？……”

他发出“嗯”的一声，好像觉得很惬意。鸢五愣了愣，沿着凌唤所说的方向慢慢滑下去。“咔哒”。肩膀里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有什么筋脉被伸展开。这点颤动，被触手的玻璃质表面被细腻捕捉，近乎露//|骨，一路传达到怪物宿主的肌体里。

他真的做到了，没有弄疼凌唤。

“咔哒”。鸢五也轻轻一震。一瞬间，他好像有点明白该如何动用触手了。

不用压得那么紧。让它自己行动就可以了。就像平常走路时，只需要思考走出去多远，不用纠结每抬起一步脚离地多少，脚踝转动的弧度有多高。

鸢五微微闭上眼睛，有那么几秒，像是忘了自己身藏怪物，只是同普通人那样平静地呼吸和活动。

触手上掠过浅浅的凉意，伏动在房间里缭绕的水汽间。窗外的雨依然蒙蒙落下，带着窸窸窣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像是把室外的一切景物都磨花了。世界变得很辽远，一整个房屋成为一座孤岛，浸泡在漫天水域里，雨水很冷，雨帘下的人相拥取暖。

鸢五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存在了。

——尽管你不喜欢，但如果能予你所用，——他想：

那么这个怪物，我愿为你驯化为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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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修文至第13章，持续修改中。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