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五正闭目松开触手,感觉窗户外的景色动了动,一下睁开眼转过去:
“谁?”
可雨幕中一片阴郁,水色流淌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凌唤被他的动作一晃,慢了半拍才迷蒙出声,像是带着困意,也没察觉到任何异样。鸢五反应过来,他并非是看见或听见了什么,而是触手捕捉到某种光感,细微的光透过雨水,正沿着蜿蜒小路越来越近。
“哗啦”,触手本能地切入戒备状态。或许因为放松了禁制,变得来去忽若神,一刹那疾风回卷收进鸢五体内。与此同时,身旁的窗户被一阵黄光彻底打亮,女房东拿着手电在雨中指路,身影转过屋角,朝着屋门方向走去。
像是专程来找两人的。
凌唤眨了眨眼睛:“真的有人靠近。”
他的脸还捂在鸢五手指下,身上衣服被触手抽乱,凉风掠过轻微颤了两下:
“这么警觉?见到有人就把我丢开了。”
鸢五失语:“……抱歉。”他走去门廊给房东开门,松开凌唤前悄悄把床边那堆衣服推散,然后故意藏起来了几件。先前撒了谎,做戏得做全套。
寒雨笼得天地昏聩,女房东魁梧的身形缩在门口,雨衣哗哗淌水,两个塑料袋提在手里冒着白气。
“你们的晚饭。”她粗声说,胸口胀着像是憋了一股劲:“上午说让做的。烧好了。”
鸢五愣了愣,一边接过一边递去绵巾让她擦脸:“您怎么送过来,打电话让我拿就可以。”
房东眼睛鼓鼓的,瞅了他一会儿,压在心里的话终于忍不住地涌上来:
“按说,这顿饭我真没法做的。但我想着那个男孩儿和我说好了,看你们一天没出门,东西都没得吃,还是给你们烧好了。”
“哪能这样呢,真不是个事儿。”
她说得呼噜呼噜,没头没尾,鸢五用了几秒才明白“那个男孩儿”是指谁。他是个细腻的孩子,看着女房东盯着饭盒袋子,留在门口不走,不觉心头一动,明白过来:
“辛苦了。”鸢五轻声说:
“是不是订餐的价格不够?可以提高的,我补给您。”
女房东猛抬起头又看向他,被挑破了意图,说话语气都变尖了:“我不是多要你们钱,我这人从来不多要钱,但现在这个情况,十五块钱你看看怎么拿得下来?我把冰箱里囤的东西都用了!”她为自己辩驳着,抬手比划,雨衣上水滴四溅:
“明后两天不知道菜钱要涨几倍。你看新闻里,好几家超市都关门了!”
鸢五正打开付款软件,闻言一顿:“超市关门?”
他一时有种与世脱节的感觉,好像在雨宅待了一天开始想逃避外界,甚至此刻听到“超市”这样烟火气的词也觉得受了搅扰。“是啊,下雨涨水,河堤、干道都封了!这你都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真不看新闻的啊!”
女房东想加钱又不好意思说,找个莫名其妙的由头,拧巴的火气全捅出去了。
鸢五没多说什么,把差价转给了女房东。一份饭添二十块钱。
他好像也没立场向房东发火。毕竟对方忍着心疼用掉了冰箱里的囤货,毕竟冒着天寒,披衣挂水地把晚饭送来,免得他俩出门。鸢五想,可能受到帮助,有代价理所当然吧。
鸢五拎着饭盒回到门廊。他听到凌唤在打电话,说起什么3D建模,好像不是之前电影CGI的项目,提到很多“材料、设计、支撑”的字眼。然而走过去才赫然看到,凌唤嘴上老神在在,正经八百,整个人却困得眯起眼睛躺倒在沙发上。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再洒几捧花瓣,就是贵公子醉倒在飞花小径上了。
“……”这种状态下做出的设计,真的不会玉骨酥软,随它的作者一起倾倒吗?
鸢五半透的眼睛俯视着沙发上的帅哥:
“吃饭吗?还是先睡觉?”
“吃啊。”
凌唤把手机一扔,直挺挺从沙发坐起来,也没用手撑。
虽然鸢五真不知道他怎么吃完的。摇摇晃晃拎着筷子,筷子一夹每次只取一片菜,几颗米,时不时还恍惚地夹两滴汤在嘴唇间吸。顶着这垂緌饮露的吃相,凌唤还有闲情挑三拣四,在炒肉里嫌弃地把配菜扒拉开:
“放好多肥肥的蘑菇……”
他一共花了四十五分钟吃一盒炒肉盖饭。然而要说动作慢,等鸢五收好两人的饭盒,转过头一看,人已经瞬移进了浴室,关上门哗哗地放上水洗漱了。再等餐具洗完、擦桌布漂清晾好,凌唤就一步一晃走出来,推开卧室门,进去过后“咣当”一声不知是不是用屁|股一撞关上门。
“我休息——”半句话卡在门缝,没音了。
鸢五沉眉。薄唇微勾,浑身不舒服:
洗干净没有啊。
头发是干的,没有洗头?不是抹了发胶吗?
他花了不少力气,克制自己别把人再拖出来洗涮。
或者就算不是为了洗涮,鸢五也很想把人再拖出来。现在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明天是工作日,白天也不会有声音的,鸢五刚尝了一天甜美的味道,就开始贪得无厌,想这么一直甜下去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看见移动硬盘已经被捡起来,放到了桌上。一丝轻微的慰藉漫上心头,鸢五伸手紧握住,打开笔电把硬盘插|进去。
》》》
雨渐渐停了。没经历雷电或者风暴,淡漠收尾,可是松儿缩在小被窝里,撅过头时不时朝窗帘后望一眼。
下雨啊。下雨的话,河里的水会漫上来。妈妈带他从新闻里看的,说是可能流到街上呢。
那样的话,河底下的东西也会一起冲到街上吗?
“啊!”松儿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女主人做完家务进来,听见声音赶忙上前,粗壮的手一下下轻拍着松儿的背。
“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啊。”
松儿扭了扭,声音在枕头里嗫嚅:“妈妈,老师说河里有怪兽,会不会跑到街上来啊?”
女房东一怔,嘴角弯起褶子:
“哪来的怪兽?是老师怕你们到河边乱跑,掉进水里呐!所以才骗你们说有怪物。”
“小松儿别担心。”
她的话里回响着笑意。松儿懵懂地听着,点了点头:“哦,骗我们的啊。没有怪兽。”
但这时,一抹银白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一种流淌回环的银,像飘带一样在空中波动。
松儿不知如何表达,可就是觉得,那抹银白是怪兽的颜色。
而且,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出现过……记不清了。
》》》
凌唤醒过来的时候,被子缠在身上,整个人像陷在一片丛林里。
身体沉得差点没爬起来。他勉强朝床头伸出胳膊,碰到一只小瓶子,单手打开往手心倒了倒。
瓶子包装写着“薄荷糖”,可掉出来的却是小熊软糖一样的东西,凝胶表皮下流动着粘稠的红色液体。
前几天凌唤也困得厉害,陪同事排练,喝了酒。而且还把胸口的一样东西弄了出来。
他咬破软糖,的确是薄荷的味道,轻咳两声,被刺得清醒过来。
手机显示清晨七点。凌唤进浴室淋浴,让热水冲了会儿微凉的前胸,低下头,把黑发上的泡泡洗掉。
今天要去办公室,他打理好自己却没立刻出门,靠在门框上玩手机,挑眉看了看“电影建模项目组”零落的几条消息,又审批了三、四个因为雨天封路居家办公的申请。直到这些事都做完了,凌唤悠然抬头,目光穿过客厅,定在墙对面关闭的那扇卧室门上。
凌唤一直注意着,门里没有声音,人还没起床。
他揣起手机,轻轻走过去,按下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