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气急了。
哪怕是刚相识二人还在彼此试探时,她也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过话。
萧承川有些慌,想看着她,傅安歌却仍是未抬头,散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线。
“安歌,我……”
萧承川情急之下双手握住她的肩,弯腰低下头去看她的脸色,对上她泛红的双眸,刚刚开口却忽的怔住了,脸上只剩后悔与疼惜。
“安歌……”
萧承川何曾见过她这般伤心的模样?
如果说方才还想解释自己为何不让人告知她,此刻已经全无了心思,满心都是酸胀。
他伸出手去,轻轻拭去眼前人脸颊上的泪,温热的泪,烫伤了他的手和心。
“对不起……”他道歉。
什么解释?根本不需要。
傅安歌如此聪慧,怎么会不明白,他让人瞒着消息,努力争取时间撑到她回来已经是最好的做法,因为哪怕告知于她也只是徒增烦恼,并不能影响结果。
但世间情感又如何能仅分析好与不好呢?
是他错了,辜负了她的切意与真心。
傅安歌一手抓住他拭泪的手腕,一手按在他心口。抬起头来对上萧承川仍充满愧色的双眸,郑重道:
“我不要愧疚,也不要道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欺身上前,一直克制的恐惧混合着药香在唇齿间辗转,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气才发觉咬破了他的唇……
香炉氤氲如旧。
博山炉里的苏合香将要燃尽时,京兆府衙门的门子来报,说是傅相府上派了人来,请大人放衙后回家一趟,宋夫人和二小姐想和您说说话。
“知道了,让他在门口等着,本官同去相府。”傅安歌淡淡道。
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站起身来。
这已经是傅宣第三次派人找她了,前两次都随口推了。
这次卡着放衙的时间让人来请,还搬出宋夫人和琳琅,又强调“回家”,傅宣摆明了是专门堵她,怕她又不去。
罢了,吊足了胃口,也是时候见见傅宣了。
傅府书房内。
傅安歌端起茶又饮了一口,心知这是今年的贡品,前几日陛下特地赏给傅宣的,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朝堂皆知,丞相傅宣一心忠君,为人正直,不好外物女色,唯独一点,甚好茶。
她从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因此练了一手好茶艺,只为能让父亲下朝后少些疲惫。
如今她却明白了,所谓人无癖不可与交,茶——这等风雅之事——不过是傅宣选择暴露于人前的、无足轻重的癖好、“弱点”,也是为了掩盖他潜藏于风雅表面的野心。
傅宣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耐性十足、慢悠悠品茶的女儿,沉声道:“秦王情况到底如何?”
“旧伤复发,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傅安歌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平静道。
傅宣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只一瞬间又掩饰了起来。
“京兆府尹的位子你已经坐上了。既要合作,我不想听这些搪塞外人的话。”
傅安歌莞尔,毫不在意傅宣语气中的威胁,轻笑道:
“女儿只是觉得,男人的心不太靠得住。所以使了点手段让他离不开我而已。况且……”
傅宣皱眉,只见眼前的傅安歌面上多了几分欲望,他再熟悉不过的欲望。
“况且,当皇后哪有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有意思呢,父亲您说是也不是。”
“你给秦王用了什么毒?”
傅安歌嗤笑一声并不答话,傅宣也知道问不出结果,只道:“谨慎些,切不可漏了马脚。”
傅安歌一副胸有成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放心吧,秦王如今对女儿死心塌地,自然不会疑我。”
愚蠢。
傅宣心中不屑,但却也放了心。这个女儿哪怕变了许多,也只是觉醒了傅家人的野心,可惜终究是目光短浅的女人。不过也好,这样才好掌控。
“父亲,您就等着傅氏的声名遍传九州吧。”
等傅家倾覆的那天。
…………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傅琳琅终于等到机会把长姐拉到了满月楼,口口声声要姐姐请她吃遍满月楼的美食。
傅家的二小姐哪会真缺一口吃的呢?傅安歌知道琳琅只是也听了传闻担心她。
只是好不容易闲下来,却又要出门,倒是好好安抚了萧承川一番。想起听到自己休沐日不能陪他就生闷气的人,傅安歌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长姐,你怎么还笑啊。都快担心死我了,外面都说秦王殿下病重,连陛下都又重新宠幸了景王……长姐你怎么办啊……”
傅琳琅不关心朝堂上争来斗去,只忧心姐姐难过。
傅安歌心中熨帖,安抚地拍了拍傅琳琅的手,温声安慰:“你放心,无论如何,姐姐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的。”
原本守在门外的追月却突然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
“大人,赵大人在门外求见。”接着顿了下补充说,“赵泊安赵大人。”
傅安歌叹气。
门外,赵泊安面上一片镇静,不住抚摸扇柄的右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忐忑。
堵到这里来本不合礼节,但他找过她很多次了,想和她好好谈谈,京兆府衙门、郡主府,甚至是他厌恶的秦王府。但没有一次成功见到她的面。
今天他本是在满月楼同人商议事情,下楼时无意间瞥见追月守在门口,他还未好好思索,人已经站到了此处。
追月很快就出来请赵泊安入内。
赵泊安刚一露面,傅安歌还没什么反应,傅琳琅已经是面色愤愤不平,只是从小的教养才没让她立时发作出来。
“不知赵大人找本官有何事?”傅安歌端的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安歌,你就如此恨我吗?事到如今还非要和秦王绑在一起等死。”赵泊安脸色并不好看。
傅安歌心中好笑,面上却故意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然后立刻掩饰起来,颇有些强硬道:
“赵大人想多了,我选择谁从来和旁的人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赵大人就请离开吧,我和小妹还有事要谈。”
赵泊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我定会保你平安。”
“赵大人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吧。”傅安歌头也不抬下了逐客令,显然不欲再搭理他。
待赵泊安出了满月楼,傅安歌才召追月近前道:
“让宋衡查查最近赵家又有什么动作。”能让赵泊安都亲自来试探秦王府的情况。
“是,大人。”追月领了命,却没有立刻离开。
“怎么了?”傅安歌疑惑。
“奴婢有一个旧日的小姐妹,如今在承恩伯府伺候。昨日奴婢碰到她,她说承恩伯府的三小姐喜事将近,听说是要和赵家结亲。”
傅安歌还没什么反应,傅琳琅先炸了。
“好个赵泊安,亏我以前还真心以为他是什么翩翩君子。我说怎么莫名其妙跑来说一番话,原来是要再娶了啊,那还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世家人多规矩多,追月没有立刻回禀,就是因为还不太明白这和赵家结亲意味着什么。
但看似无忧无虑的傅琳琅却知道,和承恩伯家结亲,赵家如今身份合适的适龄男子,只有一个和离了的赵家大公子赵泊安。
傅安歌看着气的小脸通红的傅琳琅失笑:“我都蒙圣旨赐婚了,他要再娶又有什么好怪的。”
傅琳琅不假思索道:“那怎么能一样,长姐自然是要有长姐的好日子。他那种伪君子,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才对。”
气了一会儿,傅琳琅又觉得奇怪:“赵泊安怎么会和承恩伯家的三小姐结亲,这事儿说不通啊。”
虽然她如今觉得赵泊安是个伪君子,但不得不承认,赵泊安算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不出意外便是赵家的下一任家主。
不说他自己,赵家族老又怎么会同意他娶承恩伯家的女孩。
这承恩伯家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独宠多年的周贵妃的母家。周贵妃出身乡野,家里一个哥哥,蒙陛下厚爱,赏了个承恩伯的爵位。
承恩伯多年来仗着妹妹受宠,行事张狂,大肆敛财,手段很是难看。年轻一代的子侄也没有好好教养,整日吃喝玩乐,甚至欺男霸女,荤素不急。
往日出了什么事,周贵妃求求情陛下也就轻拿轻放,普通百姓乃至官员通常只能忍气吞声。
权贵世家见了面称一声承恩伯,实际上却是严令真正看重的子侄晚辈不许和承恩伯家的混在一起去,更遑论与之结亲。
“是啊,怎么会呢?”傅安歌无意识的转着手中的青瓷杯,轻声问道。
当然因为这是一个投名状了,傅安歌心中自问自答。
景王被削去爵位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秦王府——一个战功赫赫的先皇后嫡长子。
萧承川身上的毒解了后,为了以后考虑,本就需要好好修养。于是傅安歌干脆提议,顺水推舟,对外只说旧伤复发,需要静养。
无论谁来问,秦王府都咬死了旧伤无碍,秦王却迟迟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外界越是怀疑秦王恐怕是要不好了,人性如此。
而对于秦王府来说,一则可以让萧承川好好修养;二则暂避锋芒,韬光养晦;三也是借机看清朝堂的局势。
如今景王母子复宠,陛下的身子也不太好了,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