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海棠持烛台进了内室。
“姑娘,时辰不早该起来了。”
华奚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瞧见帐子外面还是黑着的,咕囔着:“天都还没亮呢,再睡会...”
“不能再睡了。”
海棠推了两下见她没反应,焦急开口:“姑娘您若还不起,可就误了给夫人抚琴的时辰。”
“抚琴?”华奚容勉强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半眯着眼问:“抚什么琴?”
“姑娘怎么还睡糊涂了?”
先前华奚容也时常起不来床,耍赖撒娇的招数都用过。
海棠没生疑,耐着性子解释道:“夫人每日都会犯头疾,唯有听您抚的琴声才能缓和些许...”
华奚容想起来了。
当年李氏南下待产,遇流匪作乱,不得不随难民躲进山洞。之后她在洞里产女,只来得及把孩子交给奶娘就昏死过去。
或许是被闯进来的流匪当成了死人,才侥幸逃过一死。
但在潮湿阴冷的洞中躺了一天一夜,让她落下了头疾的毛病。
原身一直以为李氏是因为自己才受苦,所以学了许多静心安神的琴曲,每日晨起先去给李氏抚琴,再去书堂读书。
如此坚持好几年,才得到李氏赏下的一根玉兰簪。
连半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
“不去了,日后都不去了。”
华奚容翻了个身,“母亲若是疼得受不了自然会去请大夫,我还是别去添乱了。”
原书中,女主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治好了李氏的头疾。
李氏感动万分,握着她的手诉说这些年自己遍寻名医都无法根治,她的弟弟妹妹如何担心自己,而提到原身时只用了“添乱”两个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不会再做的。
海棠面露迟疑,“可夫人那边...”
“母亲那儿要是来人了,就说我病得起不来床,没办法去给她尽孝。”
李氏那人冷傲骄矜,不至于因为这种事为难她。
华奚容预料的没错。
文韵堂内,李氏半靠在软塌上,柳眉紧蹙,仿佛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听到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恹恹地掀起眼皮,却发现进来的只有丹嬷嬷,“人呢?”
往常这个时辰,华奚容早就来请安了。
“老奴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都没瞧见有人来。”
丹嬷嬷试探性开口,“可要派人去问问?”
“问什么?”李氏冷哼了声,“不来正好,瞧不见她那张惹人厌的脸,我这头痛还能轻些。”
话音刚落,她脸色一白,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呼出一声痛苦的气息。
见状,丹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按揉,埋怨道:“二姑娘也真是的,嘴上说心疼夫人,这才来了几趟就懈怠了。”
“这点虚情假意…”
李氏面色不佳,语气冷淡又厌倦,“只会脏了我的眼。”
丹嬷嬷附和点头,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欲言又止,“老奴瞧着二姑娘落水后有点…不太一样了。”
“有何变化?”
“她将天香和桂枝赶出来了,说是让她们来领新的差事。”
李氏半阖着眸,没太放在心上,“昨个经历了那种事,冲丫鬟们撒脾气也正常。回头再挑两个…”
她一顿,似想到什么,“丫鬟就不必添了,挑个嘴严机灵的嬷嬷送过去,日后或许能用上。”
丹嬷嬷心中一咯噔,没有多问只应下,“是。”
“冬郎和稚奴身边的人也盯着点,别往两人耳边传什么不该说的话。”
华奚容的身份,李氏特意没瞒着一双儿女,是怕他们与这个假姐姐亲近,以后无法接受真相。
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她纵着惯着,但没想到华明烨会干出这种事…
而且,华奚容还是被华箴救上来的。
幸好那位没有发现端倪,若碍到他的眼,事情就不好办了。
“昨日之事不要再发生了。”
想起打华明烨的那一巴掌,估计要落下几天的淤青,李氏心还有点痛,叹了声:“这几日先别让冬郎去书堂了,免得消息传到老太太那儿,又要闹得全府不安生。”
“是。”
与此同时,侯府书堂内。
华奚容刚到门口,面前忽而砸下一本皱巴巴的书。
“想要就自己去捡去哈哈哈...”
伴随着屋内的阵阵哄笑声,一个和华明烨差不多年岁的男童走了出来。
他被门外的华奚容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行礼:“二小姐安。”
华奚容的目光从他涨红的脸庞划过,隐约忆起了他的名字。
魏晟。
是本家一位远房堂亲的孙子,过来借读的。
安北侯华砚山本姓魏,是梁帝的年少伴读。崇文年间,他曾随梁帝远赴塞北为质,几次出生入死并屡立战功。
梁帝登基后,念及他多年的忠心耿耿,不仅为其封侯,还赐下皇姓。
因而,安北侯府才改姓“华”。
安北侯重情重义,没有与本家断绝关系,并允许魏家子弟来书堂读书。
华奚容俯下身,将书捡了起来。
书封皱巴巴的,还沾着几点被人恶意涂抹上去的墨迹。
她随手翻开几页,每页都标有注释和读解,字迹清秀有力,看出来是有好好练过。
“这不是二小姐吗?”
从魏晟身后走出一个偏胖的男童,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屑地扫了眼华奚容,“上面的字你看得懂?不如早点回去抚琴绣花吧。”
这番话立即换来屋内几声附和的嬉笑。
华奚容还没什么反应,魏晟忽然站直了身体,挡在她身前,“魏文轩,你...你逾矩了,你不该这样和二小姐说话。”
魏文轩睨了他一眼,笑声像被卡着脖子的鸭子,尖锐又刺耳,“你一个破落户的儿子,要不是我爹,都进不来侯府大门,还敢教训我?”
“真是给你脸了!”
他扬起手,正准备给魏晟一个教训,头上忽然挨了重重的一下。
打他的是华奚容,她将书卷起来,直接往他脑门上猛敲,疼得他失声叫了出来:“啊啊!”
魏文轩仓促后退两步,怒视华奚容,“你作甚打我?”
“我为何不能打你?”
华奚容弯了弯唇,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堂姐,堂姐教育逾矩失礼的弟弟,并无任何不妥。”
“按情理,你只是来我侯府借读的魏家人,却对我这位二小姐出言不逊,我只是打你两下,而不是让人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算是我心善了。”
她将手里的书卷了又卷,一副只要他敢继续说下去,就会再动手的样子。
说出来的话又是句句在理,刺得魏文轩面露心虚之色,眼神时不时往外乱瞟。
华奚容知道,他在等华明烨出现。
平日,这几个魏家少爷都是华明烨的跟班,跟着他作威作福,欺负别人。
华明烨不喜她,所以几个魏家少爷也看不起她。
“你不会是在等冬郎吧?”
华奚容直接点出他的心中所想,“也是,你胸无点墨,又粗鄙...”
她思索了下,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丑陋,若不是巴结冬郎,估计也没有入侯府书堂的机会。”
才七八岁的孩童从未被人骂过“丑”,他气得跳脚,张嘴想怼回去,“你!”
结果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瞎说!我才不丑!”
华奚容微微低下头,颇为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脸,然后指向他身后的一孩童,“他长得都比你好看。”
被她指到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了魏文轩怒气冲冲的视线。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文轩,我…我没有…”
“二姐姐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仗势欺人呢。”
一道娇俏的女声划破了喧闹,几人齐刷刷回头望去,只见两个面容姣好的小姑娘站在石子路上。
为首的那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袖口和裙摆都用金线勾勒出大片的芙蓉花,胸前带蝴蝶坠玉的宝璎珞,贵气又傲然。
长相与华明烨有七八分像,但那双眼睛随了李氏,偏细长,抬眸看人时显出几分倨傲。
“稚奴!”
见华明姣来了,魏文轩快步迎了上去,以为她是来替自己撑腰的。
结果得到了华明姣一记白眼,“我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
魏文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神色讨好:“明姣妹妹,冬郎怎么还没来?”
原本华明姣还想替他说话,但瞥见他擦完鼻子又往衣裳上抹后,顿时歇了这个心思,嫌恶地后退一步,“起开,不要挡路。”
“明姣妹妹你怎么生气了?”
魏文轩不明所以,跟着她后面关心地问:“谁又惹你了?”
华明姣不理他,也不去看门口的华奚容,抬脚往屋子里走。
而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停在了华奚容面前,柔柔一笑:“二姐姐安。”
华奚容认得她。
她是二房侧夫人所生的华绛兰,排行第三,她住的翠竹苑与华明姣的芙蓉轩只有一墙之隔。
所以,两人时常一起上下学。
她算是府上少数几个,面上对华奚容还算不错的。
华奚容记起自己昨日走得仓促,将书本都落在了她那儿,“我的书…”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夫子打断,“你们几个还站在门口作甚?快进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