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昨日所学温习一遍。”
随着夫子声音落下,堂下响起稀稀拉拉地翻书声。
华奚容摸了摸桌子下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伸手去戳坐在自己前面的华绛兰,“我的书带了吗?”
华绛兰脊背微僵,轻而缓地摇头,“忘记了。”
但她脸上神情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华奚容下意识看向靠窗而坐的华明姣,对上了她略含嘲弄的目光。
显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看我的吧。”
魏晟一早就注意到华奚容桌上空空,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书递给她,“多谢二小姐方才的仗义执言。”
华奚容没接,刚才也不是专门替他出气的。
“华二姑娘,你的书呢?”
夫子走到华奚容面前,也瞧见了她手上空无一物,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华奚容面不改色,“忘带了。”
“简直是胡闹!”
夫子立即横眉竖眼,“昨日所学可会了?”
“想必二姐姐应该是全会的,不然也不至于连书都忘带了。”
华明姣冷不丁开口,引来一片哄堂大笑,纷纷扭过头等着看华奚容笑话。
“好,那我考校你一二。”
夫子没管华奚容如何反应,将她叫了起来 “德建名立,而后如何?”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华奚容当真答了出来。
“笃初诚美…”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夫子一连问了几个,华奚容答得从善如流。
这下轮到他诧异了。
华家几个女娃都只是过来识字的,没想到她竟真的把所学内容背下来。
不过他仍板着脸:“虽已背熟,不解其意,依旧该罚。”
之后忽而扭头看向方才说话的华明姣,“华四姑娘,孔怀兄弟,之后如何?”
这突然的回头打得华明姣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孔怀兄弟…兄弟…”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夫子失望摇头,“只知争口舌之快,不思进取。”
“两人各打十下手心,以示惩戒。”
夫子存心让她们长教训,打手板时没有收力,打得两人手心通红。
等到下课时,华明姣捂住手掌,眼眶泛红,怨恨地瞪了眼华奚容离开的背影。
“二姐姐!”
华奚容前脚出了书堂的门,后脚华绛兰就追了上来。
她面露几分无措,试图解释,“二姐姐,其实不是我忘了,而是昨日四妹妹将你的书夺去了…你也知道她这人蛮横霸道…”
“不必解释。”
华奚容打断了她,“你既然无力反抗她,也无须同我说这些。”
明明可以前一天派人告知自己,偏等到今日,才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委屈神情来诉苦。
不过是也想看自己笑话,又不敢说出口罢了。
华奚容懒得拆穿她,“书要不回来就算了,我再去找一本。”
说罢,抬脚往外走去。
出了书堂,海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她眼尖,瞧出华奚容脸色不对,立马迎了上去,“二姑娘,怎么了?”
华奚容苦着一张脸,将手摊出来,“挨罚了。”
小孩子皮肤娇嫩,又被戒尺猛抽了十下,掌心又红又肿,看上去触目惊心。
海棠吓了一大跳,捧着她的手吹了两下,“回去奴婢给您冰敷一下,再涂上活血化瘀的药膏,就能快些好起来。”
华奚容把手抽了回来,“不着急。”
她还得去另一个人面前诉苦呢。
吃过午饭后,华奚容一人往大房走去。
这次进青庐居很顺利。
不用华奚容自报家门,两个侍卫就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六奇早早地等在了院子,见她来了,先抱拳行礼,“二小姐安,跟属下去书房吧。”
华奚容左顾右盼,没瞧见华箴身影,“大哥哥呢?”
“世子还没回来。”
华奚容不语,轻轻摩挲了下掌心。
书房离正房不远,屋内正中挂着一幅春杏图,书画右侧题字:“崇文三十二年,雨中赏花,心情佳。”
字迹端方洒脱,锋芒渐露。
虽无落款,从题字内容和笔风可见是位性情中人。
华奚容被引到了一张古朴宽大的书案前,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了两本字帖。
“二小姐请自便吧,若字帖用完了,同属下说一声,属下会再准备新的。”
意思是,华箴大概不会露面了。
华奚容面上不显,抿唇笑了起来:“谢谢哥哥。”
等六奇走后,她先是打量了一圈周围,不像是时常有人在的样子。
三四个书架都摆满了书,她随便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对小儿来说晦涩难懂的书,她看起来倒不觉得吃力,甚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在夫子考校时也出现过,就好像那些书本内容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想到原书女主拥有锦鲤体质,或许这也是穿书赋予她的技能?
可惜她身为女子,无法考取功名,不然就能成为远近为名的神童了。
华奚容手心还疼着,无法静下心练字,于是抽了一本游记,趴在窗边软榻上翻看起来。
游记内容半真半假,还掺杂着几个当地广为流传的志怪异闻。
大多都是报恩后爱上对方,结果要么是所托非人,要么就是被捉妖师拆散的凄美爱情。
华奚容看了一会,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话本真没什么意思。
里面女子哪怕成了大妖,报复负心汉的法子也只是为他凄惨而死,留他余生在后悔中度过。
这样烂俗的故事都能出书的话,那她也可以写...
华奚容思绪一顿,冒出了个念头,对啊,她也可以写?!
要是能靠写话本赚到银两,就算离开侯府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了。
但不能写得太惊世骇俗,比如把她的穿书经历放进去,引起他人疑虑就不好了。
可以先买本最热销的研究看看再动笔。
找谁去买呢?
一张稚嫩乖巧的脸从华奚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
华箴回府时,已过傍晚。
青庐居各处都点起了灯,灯火通明,照亮大半个院子。
“世子,厨房今日煨了鸡茸羹,您要用些吗?”
华箴脚下一顿,目光被窗纸上映着灯影的书房吸引,“她没走?”
“是。”六奇颔首,“二小姐年纪虽小,定力比属下还强,在书房里勤学苦读,都没出来过。”
语气中透出钦佩之意。
华箴眉梢轻挑,朝书房走了过去。
随着“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屋内烛台闪烁了几下。
小姑娘趴在软塌上睡得正香,融融烛火笼在她单薄的身子上,镀上一层朦胧的柔色。
华箴走上前,将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递给了六奇。
书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东游异闻录”。
六奇:.....
他默默将书放回到书架上,又走到华箴身边,“世子,要不叫二小姐起来?”
“先不用。”
华箴走到书案前,两本字帖只是摊开着,并没有任何落笔的痕迹。
好几个时辰,她窝在书房里只看了一本游记?
他一撩衣服坐了下来,“端两碗鸡茸羹和一盘小菜过来。”
“是。”
鸡茸羹端来时还冒着热气,米香与菌菇鸡汤的鲜美杂糅在一起,弥漫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恍惚间,华奚容以为自己在梧桐阁的床上,“海棠...我饿了。”
没有人回应。
她闭着眼睛去找床帘上的铃铛,全然忘记了手心还肿着,一巴掌拍在了坚硬的榻边。
“嘶!”
钻心的疼痛直达全身,她瞬间清醒过来,捂着手将自己蜷成一团。
衣料攒动间,她眼前落下一个黑沉沉的人影。
她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就攥着她的手腕往外拉了拉,将青紫的掌心暴露在烛火之下。
“怎么弄的?”
语调冷冽的问声让她从疼痛中回过神,才缓缓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华箴。
“夫子打的。”她瘪了瘪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因为我没带书。”
“......”
华箴缄默一瞬,正要站起来,衣袖立即被小姑娘紧紧扯住。
她疼得抖了一下,却没有松手,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望着华箴,生怕他走掉,“我昨日忘记去三妹妹那儿拿回来了,以为她会帮我一起带过去的,没想到她也忘记了...夫子考校了我好几个问题,我都答对了,但是夫子说...”
她语气微哽,长而卷的睫羽濡湿一片,“说我不解其意,依旧该罚。”
“大哥哥,我错了。”
华箴看着她低垂下去的脑袋,心底某处倏然刺了一下。
“先起来。”
他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动作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吃点东西。”
小姑娘乖巧地从榻上起来,伸手想去拿碗,又被叫住,“别动。”
她怯怯地收回手,端正坐在软垫上。
华箴将两碗鸡茸羹放在小几,拿出一碗推到了华奚容面前,“吃吧。”
一时屋内很安静,几乎只有汤匙碰到碗壁的声音。
华奚容小口喝粥,头都要埋到了碗里。
华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吃东西,怪不得她长得瘦弱,总是受人欺负。
他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夹了一箸小菜给她。
华奚容立即抬起头,睁圆的眸子漾过一道清浅的笑,“多谢大哥哥。”
一碗热羹用完,华箴放下了碗,淡声问道:“你们学的是什么?”
“千字文。”
华奚容还嚼着小菜,腮边鼓鼓的,像只正在进食的温顺小狸奴。
华箴起身,走到第二个书架,找出一本书封发旧的千字文,“这是我开蒙时读过的,你先拿去用。”
华奚容见他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书,有些吃惊,“这些书你都读完了吗?”
华箴神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大哥哥你没怎么来过这个书房呢。”
华奚容眼神飘忽不定,透出些许心虚。
“以为其他人同你一样。”
华箴从书案下的暗盒中拿出一个白瓷瓶,走到她面前,“只知道看游记异闻?”
“这是军中用于消肿祛瘀的药膏。”
他的本意,是想让华奚容自己拿去涂。
结果小姑娘举起手摊到他眼前,眼眸弯弯,“大哥哥你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