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等到了历城，发觉正如小姐之前猜的那般，明府老宅早就破败不堪了。

其他的仆从早年都跟去了扬州，如今只余一对老夫妇看宅子。

小姐说，怪不得临出门夫人塞给她不少银票，嘱咐她放心大胆花，看来早预料到自己需要银子用啊…….

小姐于是请了专人修复老宅，除了修补好几处漏雨的房屋外，还重新修缮了家中祠堂，说总不能让父亲的祖宗们风餐露宿吧？

还给自己在西厢挑了个僻静的房舍给自住，在花园种了一小片竹子不说，甚至孩子自己房间外移栽了一颗桂树。

我问小姐，这树在历城能养活吗？小姐说不知道，试试看吧，有点想念秋日甜甜的桂花香了。

于是小姐和我就这么在历城住下了。

留下来的老夫妻听说是曾看着老爷长大的旧仆，看着小姐风风火火地一回来便修整老宅，十分欣慰，待小姐也愈发地好。

老伯伯每日简单打扫房舍、擦拭祠堂牌位，成日和已去的明老妇人夸老爷少爷有出息，还称赞小姐孝顺。

老婆婆则每天变着花做好吃的给小姐，小姐很适应历城的家常菜胃口渐好，不出月余连脸都圆了一圈。

等时间一长，小姐心里那颗不安分的心便又蠢蠢欲动了。

我只能打击小姐，历城不比东京，我去路上采买时观察过了，没有哪家的小姐抛头露面出门闲逛的，可把小姐郁闷了一阵子。

不过小姐脑子活络，这点困难竟难不倒她。

小姐命我按她的身量出门置办几套男装，她打算乔装改扮、以少男形象外出。

我最开始不同意，但是想到小姐先前在东京把自己关在屋内独自饮酒的可怜样，便想着或许让她出去走走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于是乎，从此历城明家不但多了一个待字闺中的明小姐，还多了一位寄住在此的亲戚少爷。

韩衍，字衍之，小姐让我每次出门便称呼他韩少爷。

十七

小姐向我解释过为什么姓韩，因为首先明家在历城也算是名门大族，几家几门有几个男丁肯定大家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夫人的母家韩家这一代有几个儿子就应该没什么人了解了。

再者韩家经商者众多，韩家旁支的小少爷外出经商借住在亲戚家里，也还算说得过去。

我就这么被小姐说服了。

自此，小姐便像撒了欢的兔子一样成日在历城游荡，没了女装的束缚，甚至有时在街上我都追不上小姐。

快要入夏，历城日间总有微风拂过，像扬州春日的风一般温柔。

小姐说这便是自由的味道。

玩了几天之后，小姐倒算得上是受益颇丰。

小姐研究了民俗民史，才知道原来明家是自历城建城时便在此的诗书世家，祖上也曾出过些朝廷要员和名人骚客，只是这几代逐渐败落，但是明家人仍多以读书人自居自豪。

小姐还说，历城也被叫泉城，不大的城镇上分布着百余个大大小小的泉眼，其中不乏中原茶客们追捧的名泉。

于是小姐便开始挨个走访、寻找最适合泡茶的水源。

入了夏，小姐从城中知名的茶叶铺子进了一批未完工的茶叶，自己捡拾起完整的叶片、研究起茶叶的炒制工艺来。看这专注的尽头，我都怕小姐哪日真被韩少爷上了身，跑去大江南北做茶叶生意了。

我虽不懂茶，但是喝了小姐自己炒制、并佐以历城泉水的清茶后，似乎真比在京时好喝许多。

又过了一阵子，一日小姐外出归来便叫我收拾出文房四宝，说自己要去书院上学了。

我还当她在开玩笑，没想到她第二天真就去了历城书院，直到下午放了学方归。

小姐不许我陪读，说书院有规定不许女子进入，同窗的学子们也没有带侍女书童的。

我问小姐又不是在家读不起书，为何一定要去书院和男人们挤在一起念书？

小姐笑了，说我刚刚已经说出了原因，就因为书院是只供男子们读书的地方，而她偏偏想进去看上一看。

男子去得，她便也去得。

十八

秋去春来，小姐进学也一年了。

小姐曾说我朝各州府的学院入学条件十分严苛，但是小姐愣是一直没告诉我她是如何说服书院的老先生们放她这个外来子弟入学的。

不过小姐倒是真真摆出了一位好学生的架势，每日早起上学、背书练字，甚至经常要做文章赶功课，熬了几次夜也没嚷过累。

我心想要是大少爷看到如今小姐如此上进，不知道是会哭还是会笑。

不过小姐似乎只上学，从不参加各类考试，我从未在书院门口放的榜上见过韩少爷的名字。

一日，下了学堂小姐捂着屁股踉跄着回来，说今天学院开骑术课，自己学艺不精摔下来几回……

晚上看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小姐都没有喊疼。

在历城的日子里，小姐几乎日日都带着笑，只在少爷家书寄来的日子里把自己关在房里，偷偷地沉默寡言一会子。

小姐不许我偷看她的书信，我猜大概书信内容和王爷有关吧？

不过这次的书信似乎有所不同，小姐看完后冲了出来喜气洋洋地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说她要当姑姑了。

原来是少夫人已有了身孕，那确实是明家的大喜事，连家里的两位老仆听到素未谋面的少夫人即将诞育明家的下一代都十分之高兴。

小姐一连几天上学都喜气洋洋的，直到有一天回来阴沉着脸，说山川路远，如今自己在历城，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到自己的子侄。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姐，只能说湖畔的荷花开了，我明日一早去为小姐采那荷上的露水煮茶可好？

小姐虽然还是阴沉着脸，但是仍分出心神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小姐刚从书院回来，就回房提笔写下一篇文字，让我第二天出去张贴在布告栏。

我接过一看，是一份高价雇佣护卫的声明。

小姐要护卫做什么？送小姐上下学吗？还是护送学习骑射？

正吃茶的小姐回头白了我一眼，找护卫，自然是护送我去西北、见兄长啊。

不得不说，小姐当真是个妙人，哪怕跟了这么多年，她也总能给人惊喜。

只是这一次，明家两位老祖宗终于站出来反对了，说没有哪家的小姐像这般，又是女扮男装、上学堂读书，还打算独自出远门……

只是小姐又启示轻易放弃的人？

于是打算先以招募家丁为名将护卫带进明府，等过一阵子人品得到两位老人肯定了再慢慢提西北远行之事，这叫徐徐图之。

我对小姐很无奈，心想若是小姐每日剑走偏锋的这些功夫心思都用在读书作诗上，怕是造成了文豪了。

只是我一看小姐写的告示，这又要求品貌端正、有要求会拳脚功夫，还得接受出差护主的……真的能找到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