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久未在西北跑马,我心里也跃跃欲试起来。
这次的目的地位似在兰州与凉州中间,路程不算太远。
快入冬了,官道上瞥见不远的山上落了雪,每逢北风起、身形单薄的少爷都被吹得七荤八素,兜帽和头巾都挡不住风霜。
休息时一向爱念诗的少爷不禁感慨,说“一片孤城万仞山......春风不度玉门关”。
明大人都笑了,说少爷被北风吹傻了,春风还要好几个月才刮来呢。
夜里暗影扎帐,明大人给韩少爷备了单独的营帐。我出身军旅、行兵时经常扎帐,便主动揽了活。
夜里轮到我值守,少爷裹着斗篷走出帐子走到营火旁,说难以入睡、让我陪着说说话。
我问少爷,是否还打算前去敦煌。少爷伸出双手烤火,点了点头。
我说小萍姑娘很担心少爷,去敦煌路途太远,怕是明大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少爷抬起头狡黠地说,那就先不要告诉他们,先斩后奏、去了再说。
对此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一味添了些柴火。
久不在军中,这几年边塞变化极大。
驻军较往年多了几倍,兵营之间的路途之上也常有骑兵巡护,官道上也多了许多驿站,除了提供官马更换、信件递送、商旅寄宿,还免费提供寄宿给定期往来探亲的军属,不少底层士兵对家人的思念之情得以缓解。
快抵达目的地之时,我们的马队遥望出去似有不明身份的骑手群体靠近,来者不善。
明大人很谨慎,带着随从主动上前,并命我顾好韩少爷。
这些年大漠山林间悍匪渐少,但即将入冬、草场被冰雪覆盖,西域的游牧之人时不时南下骚扰,也常令西北军官们头疼。
听说明大人近年时常往来各地驻军,估计这样的场面早也见怪不怪了。
韩少爷倒是略显慌乱,前几日还曾在马上兴奋地问我是否见过浪迹天涯的游侠儿,还问是否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场面。
那时我十分严肃地告知少爷,杀人的场面一点也不有趣。
待我准备好迎战,只见前方另一方位杀出一阵骑兵,手持旌旗、齐声呼喊,气势竟生生将那伙人喝退回山里去了。
而领头的将士,似乎朝我们一行人所在的方向踏马而来。
明大人似乎认出来人,回身望了望少爷,便也驾马迎了上去。
韩少爷似乎还在愣神,被我提醒后也连忙跟上。
那领头之人并未披甲、只着赤红色骑装,与上前的明大人会面,各自在马上向对方行了军礼。
韩少爷突然勒住缰绳不再向前,我也只好勒马在侧。
气氛有些微妙。
来人转身看向这边,乘着骏马缓慢立于少爷身前,对少爷抱拳施礼并介绍道:
陇右都护府,陈守溪。
四
来人正是靖王爷陈岳,近来常驻西北,虽无明确军职、但奉皇命常年在关陇一带督军,地位自然比寻常武将高出不少。
明大人将少爷就近安置在驿馆,便和靖王爷一道去了。
少爷似乎还没从先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我只得请驿馆的伙计备好饭食热水、让少爷休整一番。
入了夜,明大人遣人来报,说是军务繁忙今夜宿在军营。
少爷也清醒了许多,用过饭便回房休息了,直到次日午前方起。
西北气候恶劣,冬日更是冷得彻骨,少爷却偏想出门看看。
我陪着少爷在驿站附近闲逛,午后阳光倒晃得睁不开眼、但却不见暖。
我见河流冰封、植被枯萎不见一点生机,便开口劝少爷回去。
少爷却说这荒凉之地自有别样的美感。
我不甚明白,自有记忆起我便在西北,这样的景象素日见得多了,并不觉着稀奇。
一直逛到傍晚,我和少爷沿着冻住的河道往回走,远处的营帐炊烟渐起,少爷老毛病犯了又背起诗文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只是可惜,不见大雁北归,少爷喃喃自语道。
不知何时明大人和靖王爷一同出现,王爷还问我和少爷刚才在说什么悄悄话。
我回复说少爷刚刚在念诗,还把句子重复了一边。
听罢,明大人说这句还不错,看似简单、然细细琢么起来却是有情有理的。
王爷则问少爷是否只这一句,可还有别的什么?少爷回说没了,就这一句信口胡诌,再没别的了。
回去路上,气氛还是有些微妙。
这夜王爷和明大人都陪少爷宿在了驿馆,掌柜见贵客迎门很是欢喜,张罗着在店外空地上搭了篝火,宰了羊备上了宴席。
席间明大人主动告诉少爷,这驿馆之所以能建起来、施惠一方,倒都是王爷的功劳。
王爷笑说何足挂齿,不过是自己向皇兄提议兴建边驿,怎么就成自己的功劳了?
明大人说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但是据他所知,这多数驿馆初建的银钱莫不都是出自靖王府啊?
王爷忙叫明大人打住,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可王爷嘴上说着不值一提,眼神却忍不住瞟向了韩少爷。
少爷会意,便也笑说我朝百姓当真幸运,得皇上如此明君,还遇上靖王爷这般为名请命之人,实乃社稷之福......
少爷说的都是好话,但我怎么听着语气总觉得不像在夸人。
深夜篝火旁,在场众人皆饮了酒,我忘了提醒少爷西北酒劲冲得很,此刻少爷已躺地不起,不承认自己醉了,只说自己在看星星。
于是明大人、王爷和我只得一起陪少爷看星星。
等到篝火渐灭,少爷起身坐起,抬起手说自己“手可摘星辰”;
过一会儿复又躺下,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说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终于终于,少爷终于是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