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韩少爷,我便知他果然是个极特别的人。
对了,我叫常和,关中人士,近日在历城谋生。
历城不似关中,夏日难耐,路上走两步衣服便湿透了。
幸好城中随处可见清凉泉眼,那日我提前净了面、寻到历城中心位置的明府,给自己谋差事。
向开门的老伯说明来意,我便被引进厅堂,说稍后家中少爷会亲自见我。
明府的侍女也很是客气,见我额头冒汗,还主动给我端了碗茶水解暑。
是个约莫十七八的年轻侍女,先前曾在街上见到过的,我如是想。
韩少爷出来后似乎有些不耐,直接了当告诉我意图找个踏实勤快话不多、善拳脚功夫的护卫,而且自己是寄居历城所以来日可能要护卫陪同去四处游荡,若阁下不满足他的条件或是不愿远途出行再或有什么其他的顾虑的话,便可不用再浪费彼此时间......
韩少爷当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啊。
我秉明韩少爷,说自己本是外乡人、无家无业,所以不介意护送主家出行;我曾在军营里训练过几年,不知道少爷对护卫武功的要求是什么,但是对付一般的毛贼悍匪自是不在话下。
我还告诉韩少爷自己初到历城打拼,暂无地方久住,若是少爷大方能给小人一个栖身之所可以帮忙做些洒扫的活计。
问明我预期的薪资待遇后,少爷便让侍女送我出府,还记下了我暂时居住的客店地址,说不久便给我答复。
于是没过几天,我便住进了明府后院,和一对老夫妻做了邻居。
之后的一个月我每日接送少爷去学堂上学,少爷也不再像初见那天板着脸,而是经常和我说说笑笑,甚至主动问起我的过往。
我告诉少爷自己出身关中,家中尚余一寡母;少时为了讨生计应征去了陇西作兵卒,前两所在军被撤这才退了伍,跑来东边讨生活。
少爷问我此地与西北相隔万里,为何不留在关中或者去中原,跑来济州做什么?
我告知少爷,自己曾有个同营的战友家住历城,在战场上丢了命,我此番来此也是为了帮他照看照看孤儿寡妇。
少爷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老常节哀,节哀啊......
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什么诗,只是再次感激少爷的收留之恩。
过了月余,少爷便知会我收拾行李打算前去兰州探亲,一路仅少爷、侍女小萍和我三人。
我替少爷置办了车辆马匹,韩少爷出手大方叫我选最好的马,我回复他不需如此破费、长途跋涉牲畜难免疲累,不如沿途在驿站换马。
我还请小萍姑娘备了水和干粮,出发那日见小萍多带了几盒精致点心和茶叶,连历城的泉水都带了几坛。
看来韩少爷真是个讲究的人。
我原以为少爷养尊处优怕是路上受不得苦,没想到最先病了的会是小萍姑娘。
出发没几天小萍姑娘就因为晕马车而吐个不停,我驾着马听着少爷在车里轻声安慰,想着少爷还真体恤下人。
小萍姑娘最终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在洛阳病倒了,韩少爷也不恼,命侍女在客栈踏实休息,白天让我护送着在城内闲逛。
韩少爷听当地人说龙门山造了许多佛像,便兴致勃勃地命我陪带他去看。
说是佛像,其实是山壁上开凿出的一座座洞窟,里面供奉着巨大的人像,常年香火不停。
少爷看后很是兴奋,说样子大差不大但是完好很多。
我问少爷是否信菩萨,他回复我说其实不大信,但是来了山门岂有不拜之理?
于是少爷挑了伊河边最大的一座寺庙进去拜了拜,还留了丰厚的香火钱。
韩少爷还问我,问我是否河西一带也有这样集中供奉佛窟的地方。
我回复少爷似乎以前听边境上的将士说起过,但是具体位置不甚清楚。
离开洛阳前,少爷带大病初愈的小萍姑娘上街吃茶,主仆二人还回忆起了在开封的往事。
少爷虽未说,但是似乎很怀念东京的热闹繁华,可既然惦记着为何先前却过汴梁城门而不入?
小萍姑娘曾说少爷很欣赏我的少言寡语,这样的疑问自然不是我该问的。
到长安前,我以为少爷让我做向导带他遍寻美食只是嘴上说说,直到我见到少爷随意坐于路旁大口吃着羊肉、甚至让摊主再上两个馍的时候,方才确信少爷当真从不说假话。
没想到这位来自都城的富家公子哥,竟如此喜爱民间吃食。
二
到兰州时,韩少爷正与小萍姑娘置气。
起因是小萍姑娘不满少爷竟打算深入西北前去敦煌,觉着路程遥远太过冒险。
但是少爷一向执拗并未轻易动摇。
职责所在,为了少爷的安全我不得不帮小萍姑娘一同劝少年收回成命。
风尘仆仆到了金城明府,明家少夫人安排韩少爷和小萍姑娘入内宅休养,也命人在府中给我收拾了落脚地。
晚上,明大人亲自见我,询问了自家内弟一路走来的状况,我一一作答。
和我以前见识过的地方军官不同,年轻的明大人文质彬彬的,要不是肤色被晒得偏黑倒更像个中原的文人公子。
听说我曾在陇西参军,还笑说难怪我看着面善,说不定以前曾见过面也说不定。
韩少爷在明府中休整了半月,小萍姑娘每日带我上街,还命我帮忙挑选带给少爷的吃食玩物。
小萍姑娘跟着少年多年,闲聊时和我说了不少主子的趣事,一会说未及弱冠的少爷还像孩子一样经常要人哄,一会又说少爷年纪虽小胆量却大真让人担忧不已。
我知道她是在忧心少爷去敦煌之事,我嘴笨也不知如何安抚小萍姑娘,只能主动帮她在采买时猜一猜少爷的喜好。
送韩少爷去骑马那日,我才得知少爷曾在学堂学过骑马,只是不得要领。
西北的马比中原性子烈上许多,我小心帮着少爷控马,并抽空提点少爷骑马的技巧,少爷很聪明学得很快,还抱怨书院的老师教学水平堪忧。
对大多数兵将来说,战马是战场上最让人信得过的伙伴,明家少夫人收集的都是宝马名驹、难得一见,我也很享受教少爷骑马的过程。
那日午后我像在历城时接韩少爷放学一样,提前在魏府门口等少爷回府。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等到少爷出门,我却等到了刚退衙的明大人。
明大人换了身便服负手立于街上,与我一主一仆共同等少爷。
大人很关心少爷,问我少爷的骑术如何。我如实回答,告知少爷的马如今已算骑得不错了,独自骑行也不成问题
几日之后,韩少爷便说要我跟他一道随明大人去军营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