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琵琶声起，丽姬便又开始了舞蹈。
这两句诗简单，有两位将士喝得兴起，竟然跟着琵琶声、当歌词唱了起来。
丽姬跳得比刚才还快，真是“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仿佛看着她跳舞、能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我实在饮得多了，虽说这葡萄酒度数甚低，可就算是米酒喝多了也撑得慌......
我向王爷告辞去方便，下楼时太急，没有留意王爷竟也跟了下来。
从茅厕出来后，我有些不想回去，想着反正那些喝醉酒的死男人们都盯着丽姬看，不如趁机去看看月牙泉。
可到了湖边我才发现，王爷竟然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就知道你得跑出来，”王爷伸出手示意我过去，笑说“哪次聚会中途你都跑没影了，最后不是在湖边就是在树下，总能找到你。”
我自认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东京城世家贵族们的宴会上，大家推杯换盏、互相吹捧，实在没什么意思。
再加上总有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要我背诗......
所以我总找机会去无人处一个人待着，躲清静。
我的这些习惯，原来王爷都记得。
我也走到湖边，不似上辈子那般被木栅栏和栏杆围住，此时的月牙泉就是个月牙形的天然水池，水池畔无数的芦苇摇曳着，像是一张毛茸茸的毯子、包裹着怕冷的月。
沙漠里有些晒、我今日未戴兜帽有些热，我便想去撩一撩那湖水。
王爷没拦我，而是拉住了我的手腕，陪我一起挑干净的路往湖边走。
湖水微凉，许是这地下水连着冰山上融的雪，敷上脸去很适合解酒。
一个不稳我差点掉下去，王爷忙双手拽住我，笑说：“这么喜欢这月牙泉吗？还想进去看看？”遂把我拉起。
风吹过，无数芦苇荡轻抚着王爷天水碧色的袍子，和昨日的那件看起来一样的清爽雅致。
我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哪里，在月牙泉、金明池还是哪里都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所以王爷今日找我来，只是要我在宴席上作陪吗？”我问他，看他似乎愣了一下。
“我自然是想带你来观赏月牙泉的景色啊，”王爷笑了笑，“这月牙泉、近日恰有瓜州军驻守，旁人轻易是进不来的。”
原来如此，王爷原来只是想带我看风景啊......
“不然，阿月你还以为我邀你来是为了什么？”王爷笑着打趣我，眉眼比月牙泉弯得还厉害。
许是酒劲又上来了，我决定打直球说：“我以为和上次在驿馆一样，王爷是想和我......”
说完他笑了，似是担心我站不稳趁机拉住我的手远离了湖畔，告诉我他那次在驿馆是逗我呢，其实只是想和我像过去在东京城时那样一起聊聊天。
还笑话我，说也不想想，他怎么可能趁着我兄长在场之时对我做什么。
原来，竟是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我和他两个人，就这样拉着手在月牙泉散着步、随意聊着天，时不时有飞蛾从我眼前飞过，王爷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帮我打着扇。
“所以等小萍好了之后，你就要回历城了，是吗？”王爷听我说起近日发生的事情后问道。
“嗯，出来快一年，也该回去了。”我听见他似乎叹了口气，便停下脚步转身问他，“王爷您......不怪我吗？当时在东京城的时候我那样对你，我......”
他也停下来看我，说早和我说过了、不会怪我，还怪我莫非是不信他。
我忙回说我信的，我一直相信王爷，只是......
只是他没让我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俯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这是一个阔别两年的吻，葡萄酒味道的吻，波光粼粼月牙泉畔的吻......
想到月牙泉，我突然想到旁边高塔上还有整个西北军的名将......
我立马推开了他，回说别被人看见。
他笑笑，说看见又如何？反正这世上传他陈守溪的风流韵事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一条。
风流韵事啊......我突然觉得这个词有些刺耳。
是否我也只是他风流韵事中的普通一笔呢？
想到这儿我有些烦躁，我怼他难道被人当成断袖也无所谓？他方愣住不再说话。
我又想到了楼上的丽姬，以及丽姬看向他的眼神，那么露骨、那么性感，是我一辈子都比不了的。
毕竟，我这两辈子加起来、已经与自己这副尊荣相处了快五十年了，对自己什么模样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王爷，宴会上还有许多将军在等您，您不用尽快回去吗？”我掸了掸衣服上的芦花问道。
“不着急，也许我不在的话、他们玩得更尽兴呢。”王爷无奈地笑笑，说这些将士们啊都是勇武热情之人，只是可惜如皇兄说的那般不太通文墨。
我又想起了皇上，以及那年上元佳节给我留下的阴影，终于清醒过来，整颗心方落了地。
是时候接受现实了。
“所以王爷是打算如何呢？”我顿了顿，想尽量签名扼要地说出自己的疑虑，“王爷还是想像东京城时那样与我相处，还是想......”
“阿月，你不要一直问我，问问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王爷收起笑意，认真地对我说。
我想要什么啊......这真的重要吗？
我想要平安毫无波澜地度过一生，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身边的家人们都平安，甚至想......
甚至想，若有可能的话，能收获一份平等、自尊且精神独立的爱情?。
而我也想王爷能够幸福，甚至可以比我更幸福。
“我想......我想回去了。”我平静地告诉他，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
王爷看着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如此、一点没变。
我觉察出他话中的幽怨，便回怼他，难道王爷就变了吗？
“至于我嘛......”王爷考虑了一下，指了指扔在开着宴席的高塔问我说：“阿月，你可知这高楼叫什么名字？”
我不明就里，这算什么，脑筋急转弯？便回他说我第一次来、并不知道。
王爷随即笑笑，告诉我说：
“它叫......望月楼，”似是停下来想看看我的反应，继续道，“去岁旧楼翻建，地方官邀我出资支持时，我提的条件、便是要将此楼改名‘望月’。”
“所以，阿月......你说我有没有变？”
似乎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望月......是想在月牙泉畔、遥望远方之月吗？
可我不是月亮，我什么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恰到好处地风吹遍四面八方的沙山，惊起一片，也似吹响了无数的鸣铃，筝然有声、竟似鼓乐一般。
我和王爷下意识地对上了视线，默契地不再说话，只静静等这阵风停。
有人说，人一辈子不过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那么此刻，我想便可称得上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