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许是那日想起了与阿月的明园初见,又或是即将三月、正是江南好时节。
我开始计划,和王妃一起下江南。
阿月得知我有意带他出游,有机会再回到扬州,很是欢喜。
只是皇兄得知后,不甚满意。
皇兄说,本以为我这几年长进颇多,没想到成婚后终日沉迷于小儿女情长、不顾家国,如今甚至又要离京出游、真真是不知所谓.....
最后无法,我只得答应皇兄南下游历之时,顺路替他视察各路军备,皇兄方勉为其难地准了我的假。
一连准备了几日,为着轻装简行、不过分暴露行踪,此行除了我与王妃、钟頻和常和,便计划只带小萍、红玉和小桃同行。
可我没想到的是,临近出行,阿月竟要我一并带上那胡晓菱。
近来胡晓菱还是日日出现在靖王府,还定期根据王妃的身体状况变配药方。
甚至为着王妃不爱喝药,还贴心将汤药制成了药丸、方便她服用。
我一向不喜欢那医女,只是奈何顾念阿月的身体,最终同意将她也带上。
我还带阿月又回了一次明府,长弦听说后便劝说她留下,怎奈阿月如今已嫁我为妻,他这个兄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叫我们路上小心。
于是,在老杏枝头红稀香少的春日,我第一次携妻去了江南。
这次照例是走水路南下,阿月很是开心,感慨上次从扬州来京已是八年前了。
我复又想起了,八年前和她在东京城赵府重遇时的情境,那时还不清楚这个小丫头来日会成为自己的知己、爱妻。
又想到,当年回京后进宫觐见,时值太学有缺、皇兄正为人选发愁,我见到名单上赫然出现了明大人的名字,就顺势提了一嘴,说明大人当真博学多才、诲人不倦......
现在想想,若是当年一念之差未提及此事,只怕如今的阿月仍在扬州,不知道会不会已经嫁作他人妇?
不过依她的脾气嘛......搞不好也真嫁不出去。
王妃曾担心小萍会晕船,没想到胡晓菱的医术竟还算不错,开的药效果很好。
至少常和一路都很平静,没有因为爱妻生病而忧心不已。
从开封一路向东南而行,开始时并未过多停留;雨季未至汴河水流平缓,每天阿月都会拉我去船舱上陪她看星星月亮。
看着月亮一点点由亏转盈,一行人便到了楚州。
因为众人都知道我热衷游湖,便提议上岸后去富陵湖一游。
游湖时,阿月说此地当真是烟波浩渺、水韵悠长。
是值暮春,湖畔荷花尚未开放,见不到朱华照水、翠叶接天。
阿月倒不觉着可惜,说看荷花不如回历城看大明湖好了。
此地号称鱼米之乡,湖里满是鱼获,乘船时现捞上来的湖鱼甚是鲜美,阿月却只嫌刺多肉寡,多吃两碗鱼汤罢了。
湖岸边有许多直直生长在水里的树,玉树临水、翠羽凌霄,小萍惊呼自己从未见过,阿月直说这是杉树。
红玉是泗州人,离此地不算远,介绍了许多当地美食给我那贪吃的王妃。
因此地常有水军操练,我抽了两天空去视察,回来后便见阿月因着积食而腹痛不已,胡晓菱忙给她按着穴位,小萍则一边骂她没起子、一边喂着山楂。
等王妃病好,却不急着进扬州城,反说要叫小萍回一趟老家。
我这才知道,小萍的家乡原在扬州以北、璧瓦湖畔的乡里,王妃说当年小萍母亲去世后才被父亲卖去了扬州城。
时隔十数年,小萍竟然没有忘了家乡的路,便说带常和回乡下探亲,回来后却抱着王妃哭了一整夜,让本王很是郁闷。
后来阿月告诉我,小萍的父亲早亡,当年小萍母亲拼死生下的儿子如今已入赘他乡,改名换姓、寻不得了。
而此次回乡后小萍才想起来,自己的母亲也有名字,唤作翠娘。
十
由于此地系淮南驻军重地,我奉皇兄之命前去视察。
只见水军布防严密、火炮烽火台维护精良,弓马娴熟、壁垒森严。
不禁感慨,当年若是赴济州剿匪之时也有此番配置,只怕不到一月便可鸣金收兵,阿月也不至被劫持还险些遭了难。
只是没成想,趁我赴军公干的功夫,王妃竟然偷跑去了盍簪堂参加当地的文人雅集,还与人饮酒论诗、好不快哉。
常和偷偷向我汇报之后,我一气之下把王妃直接拖去明园关了起来,两天没怎么让她下过床。
这回我倒不怎么气她背着我和外男接触,只是怪她自作主张、擅自行动。
若我不在身边,让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可该如何是好?
明园即从前的扬州明府,前几年我命人盘了下来,重修扩建成了今日之明园。
虽然抵达时尚未入夏,后院的桃花却败了,有些扫兴。
阿月虽然怪我禁她的足,但是看到曾经的家园改头换面、重归她手,心中还是很欢喜的。
尤其是,当她知道我在房屋地契之上留了她的名字,就再也不计较我不许她出门的事了,还去帮着劝小萍别再和自己夫君置气、怪他打小报告,让常和感动不已。
见她如此欣喜,我便同意在扬州多待些时日。
于是在明园的初夏,我与王妃品茗、抚琴,饮酒论诗,一时比在靖王府时还更逍遥自在些。
于是阿月有一天便问我,能不能就这样留在扬州不走了,我回她说自己总得时常回大内觐见皇兄,毕竟今上也只有我一个亲弟弟了。
而阿月也感慨到,自己实际也舍不得东京城明家的亲人们。
所以,或早或晚,总归是要回去的。
只是此时荼蘼尚未开尽,我决定帮阿月留住一份春意。
于是一夜旖旎后,我先她一步起身穿衣,将一早备好的物件置于枕席,先她一步出门去。
自幼我便时常跟禁军练武,时值我的两位姐姐先后因体弱多病而早夭,所以父皇格外注意我的体魄、不愿我步其后尘。
幸而从西北时起保留了时时舞剑的习惯,不然自黔州回京后,腿伤也不会恢复如此之快。
若是一直拖着伤腿,想来也无法取悦本王的王妃。
外人常言我靖王风流成性、处处留情,我只道自己惯喜欢与女子为伴罢了。
想我幼在宫中长大,周围尽是侍女、女官和妃嫔娘娘们,是早在女人堆里混惯了的。
只是记忆中,这些女子们无一例外,都过得郁郁寡欢、终日愁眉不展。
侍女们伺候人难免疲累,女官们身负家族荣辱、担心行差踏错。
而妃嫔们......就连我母妃这般与父皇恩爱有加的,也总是满面愁容、甚少开怀。
哪怕我终日刻苦读书习字、研习琴棋书画,也不怎么见她笑意。
只等我外出游历之时,见识各路民间女子,觉得她们活得恣意生动,比那些被宫墙困住的女子们有趣的多。
而这些女子似乎也很容易满足,只需我略费些心思、珠玉外物便可得其青眼,何乐不为?
至于京中那些世家小姐们,我原本只是因她们富有才情,亦或仙姿玉貌才诚心相交,结果不出几日便记挂上皇嫂给我备的聘礼,求凰心切,着实让人扫兴。
而直到我遇上阿月,我方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她极富才情又博闻强记,为人又甚是坦荡。
最初与她相识相知,她只道与我是君子之交、无问风月。
经年过后,我道阿月真是人如其名,其人月色皎皎、灼灼其华,引人由衷与之亲近。
只是我本无心嫁娶,连那金簪最初也只是看着与她相趁才决意送她。
直到,我真将发簪别于她的发间,我方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起真的心悦于她,只希望以后能日日为她簪发、再不希望别的男子与她亲近半分......
于是自那日端午赠簪之后,我才决意娶她为妻。
而阿月,她本是快乐无邪之人,我却希望她的快乐都能和我有关。
或是至少,让她能允许我取悦于她。
“王爷......”我回头,看到晨起刚简单穿戴过的心上人,一头乌发只简单别了枚花钗,是一枝宫花堆的迎春,衬得她春风满面。
“起来了,阿月。”我收起剑,向她走去
“喜欢吗?这花钗。”
我见她向我伸出手递来一方锦帕,示意她亲自帮我拭汗。
她很乖巧地伸出手来在我面上擦拭,又问我为何要送她一枚迎春花钗,还说如今早已过了花期。
我笑笑说道:
“你不是曾经念过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很是喜欢。”
“如今虽已暮春,但想来你不忍这百花开尽,便决意将这枝春意、赠与你。”
我注意到阿月停下了手,似笑却疑地看着我。
“春有百花,所以王爷是打算......送我一大把花钗吗?”见她笑意更胜、定是心中欢喜,我也瞬间开怀起来。
孰不知,取悦她、让她开心,比取悦自己竟更能让我开怀。
“嗯,想来过多也是无用,夫人不如暂且等等,看为夫是否能将整个春天,都赠予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