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此话一出,我甚是疑惑。
我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女子不孕?
我也不明白,为何阿月,竟不想有孕......
我见她不再说话,便主动问她:“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你才不想......”
“不是的,不是因为王爷您,只是我......我不想生孩子而已。”她似是怕我误会,连忙答复我。
而后我又问她,到底为何不想生子,哪怕像当年说自己不想成婚时那样,也总归有个理由。
随后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用当年试图说服我不与她成婚时的语气告诉我:
“王爷,我并非永远不想生子,我也不是不想生您的孩子;只是......只是我怕,怕极了......”
“我见识过嫂嫂生孩子,比走鬼门关还要可怕,我不敢想象自己亲身经历一遍。”
“还有小萍,她母亲就是生产时难产去了的......倒不是说我咒我自己,我只是怕万一。”
“况且......况且我与王爷才刚刚成婚,我想好好地再过几年二人世界......”
“我想和王爷四处走走玩玩、漫游九州、看看这广阔天地,若是我怀了孕......”
听她说了良久,我便也沉思了良久。
或许因为我不是女子,所以无法立时共鸣她所说的一切。
但最终,我明白过来了,就像当年我没办法逼她嫁给我一样,我也没办法逼迫她为我生孩子。
我只能等,等到她自己同意、自己决定生孩子的时候,我才能......
我苦笑不已,想到只是为了等她同意嫁给我,便等了足足五年。
而除了阿月,我也不想再要其他女子。
不知道会不会等到自己真年逾不惑,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
“王爷,您是......生气了吗?还是,还是对我失望了......”
可是看见她此刻的模样,我还是于心不忍,不忍让她难过。
“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我先前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
见她低头不语,我只得主动开口再向她确认:
“你说你有办法不让自己有孕,是什么办法?难道你是打算,从此不再让我碰你?”
只见她摇了摇头,她说她找到了一种药,女子服用后不易怀孕、也不至伤身。
她还说,我最多给她五年、也许不用五年,等她考虑清楚了就会停药,不会让靖王府没有子嗣。
随后我又明了,只怕这些日子那胡晓菱日日来王府,竟都是来与她商议这事。
真没想到,我最心爱的王妃,竟如此让人称奇。
良久之后,我见阿月满脸期望地望着我,像是在等待审判求生一般。
我还真是,没办法拒绝她呀。
我最终还是点了头,但是也要她再三向我保证,她不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满口答应,让我放心。
这一夜,许是她自觉有亏,对我也甚是殷勤。
我无法拒绝,那就如阿月常挂在嘴边说的话一般,来就来吧。
第二日,我盘算着胡晓菱每日来王府的时间,提前在园内的路上堵到了她。
我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她和王妃的打算。
我也告诉她,自己虽然不赞成她们的做法,但是也不打算反对。
我最后告诫她,让她务必小心行事,不要弄巧成拙、让王妃受伤害。
听后,这医女似乎并未料到我会作此反应,疑惑地问我:
“若是王爷如此不信任卑职,又打心里不认同王妃的决定,那为什么不出面制止呢?”
“你是......你可是靖王爷,若是你不许王妃服药,想必她也无法......”
我伸出手制止了她的话,只告诉她按着王妃的意思去做便是。
并让她再三保证不会伤害王妃后,让她退下、自行离去了。
而后我独自回了书房,处理近日皇兄吩咐过的事务。
手上虽不停,心上却不断安慰自己,不过是五年罢了、我还等得起。
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处处花红柳绿、杏雨梨云。
我和王妃的生活也逐渐变得平静,中途也一起去大内见过几次皇兄皇嫂,他们对阿月的态度似乎自除夕后也逐渐改观起来。
而阿月,也渐渐表现地不那么畏惧大内了。
接下来的一天,二月十二、花朝节日,我带阿月去看望了母妃。
这一天不是母妃的生辰或忌日,只是因为母妃生前喜欢花,便让我日后每年花朝节那日、去她的墓前送鲜花给她。
尤其是,母妃生前最爱的芍药,每年我都会带给她。
王妃自从知道要和我同去,也一早着人弄来了琼花,说在扬州时人们都以琼花祭花神,若我母妃生前喜欢花、说不定也上天做了什么花神呢。
我听后直说不信,但却觉得此说法甚是有趣。
也许母妃听到有人将她比作花神,也会十分开心呢。
花朝节当日,我和阿月同穿了丁香色的常服,只因我记得母妃生前喜欢彩色,对青缟不喜。
母妃出身不高,所以走后葬在了妃陵,未能与父皇合葬。
路上,我与王妃各自手捧鲜花,步行向着母妃安葬处行进。
途中,见路旁的几株山桃开的甚好,其香清冽如雪水、其色洁白胜桃夭。
一阵风吹过,花瓣漫天,我携着阿月,思绪却飘回了母妃去世后的第二年春。
父皇去世后三年,连母妃也随着去了。
犹记得小时候父皇母妃甚是恩爱,哪怕母妃品级不高,我也自幼甚得宫中诸人偏爱。
那年皇兄也已登基三年,在皇嫂安排下,母妃葬在了妃陵牛眠龙绕之吉地。
故人言“父母在不远游”,我虽未及冠也开始四处云游、排解丧母之痛。
也就是那一年,我在金陵认识了长弦,在秦淮河的游船上第一次听他唱曲,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幼妹。
那年是一个漫天枫叶的秋日,长弦在游船上和着歌姬的琴声唱了一首《云雾敛》,说是自己小妹乱填的词。
直到多年后,我于汴京西湖听到阿月唱的原版,才知道我那大舅哥当年竟为了隐瞒自己小妹饮酒之实,将那首词末句的“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径自改成了“雁字徊云划破暮天青”。
真真是画蛇添足。
次年春,我与长弦约好三月同赴扬州。
也就是那一年春,我第一次在明园见到了阿月。
那时进扬州明府后拜见完明大人,我与之坐而论道、受益良多。
明大人得知我刚经母丧,便和我说起了《至乐》一篇中“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随后又劝我,说我母亲不过是归于生命本源、回归了安宁,还劝我与其为之感伤,不如多种些母亲生前最爱的花,不再叹其亡、反而代其体味四季之变、生命轮回之美......
随后,长弦劝我明大人有时过于醉心学理,说话天马行空,还叫我别见怪。
我只笑笑,说其实明大人说的也不错。
母亲生前喜欢花,先前缠绵病榻之时也曾劝我勿为之难过伤身。
之后长弦回书房听父亲训话,叫我在明府转转,等他带我去扬州赏春。
于是我就这般念着母亲和花,从明府花园的小门走了出去,误入了一片桃林。
也误撞见了,一位唱着落花的少女。
待我和阿月说完这段陈年往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说只在那年唱过那么一次葬花诗,怎么偏生被我撞见了。
于是我便问她那首诗原是写了些什么,可还记得词。
以及,我母妃也是爱花惜花之人,今日阿月也在,便问她可否、将这首词唱给我母妃听......
直待走到母妃陵前,阿月也没有同意。
于是,我与她各自放下一路带来的芍药与琼花,花相辉映、芍琼齐芳。
我向母妃正式介绍了自己的新婚妻子,还告诉母妃日后不用再为我担忧,我从此以后便再不是一个人了......
过了良久,阿月主动拉住了我的手。
随后,她告诉我那首词今日唱怕是不合时宜,表示愿意为母亲念一篇诔文。
我同意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她念诗文之外的文章,不禁好奇。
只听得:
时维仲春,悲风叩牖。
谨以霞绡云锦,祭于司春芍药灵前:
瑶池仙种,香笼金带。溱洧赠离,曾结素约;章台委蔓,终付逝川。
今萼残香尽,楚畹泣泪,秦楼月冷。捣麝成尘,怎续余芳?
露台空寂,唯见绛草衔环。宋玉招魂,陈郎肠断。
茜纱为奠,伏惟尚飨!
听后,我竟然莫名觉得,母妃会很喜欢。
毕竟她生前,是真的很喜欢芍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