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风影静静，下弦月半挂夜空，繁星满天璀璨。
连外面都比裴子谦的卧室要亮堂些，她不免觉得里面孤寂，深埋黑暗之中的裴子谦更是寂寥。
也不知为何，她心一动，转过头，隐隐之中，感觉自己好像正与一双澄澈的眼睛对视着。
“子谦？”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裴子谦似乎是躺在床上，许久不讲话，声音懒懒的，闷闷的。
“在。”
桑青青：“你是不是睡不好？我很会按摩的，说不定能让你睡好一点呢！”
她虽是兴冲冲地说着的，可安安静静的裴子谦还是让她没有上前一步。
尽管室内黑暗，裴子谦也还是能将所有尽收眼底，包括桑青青揪着手指的动作，他迟缓地眨眨眼，目光流转着描桑青青的神色。
“你陪我坐坐就好。”他这样说道。
桑青青得了许可，虽然不是让她大展身手，但总也有她那么一点用处。
她一开心，起步的时候便有些踉跄，差点扑到地上。
幸好冰凉的丝线缠上腿脚，扯动了她的脚踝，给了她一个支撑点。
桑青青好不容易站稳，不断大喘气，头脑有些混沌，眼神就不太灵敏了。她叉着腰舒出一口一口长气。
“要不然我还是……”打个火折子？
剩余的话没说完，一簇火花于裴子谦指尖燃起，点燃了床边蜡台上的蜡烛。
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裴子谦原先应是侧躺在床上的，现下半个身子松松散散地撑了起来，泛着丝绸光泽的长发披落，垂坠在床榻上，平添了几分病弱美人之感。
打住打住！桑青青甩甩脑袋，裴子谦，病弱？
不可能不可能。
“过来。”本来软趴趴贴在脚踝的丝线被裴子谦勾了勾，又支棱了起来。
桑青青顺着丝线的力道上前，坐在他床边的地面上。
“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的？”有点碍眼。
披在桑青青身上，贴着她的里衣，让她身上沾上不属于她的气息。
裴子谦若无其事地低眸看她：“是谁的？”
这不是什么好撒谎的事情，桑青青如实说：“我们饭馆的一个新来的员工，他把我送到门口，我忘记把他的衣服还回去了。”
裴子谦沉吟片刻，无言。
室内无风，烛火却摇曳，映得两人的影子绰绰乱荡。
“不热么？”
桑青青也感觉到了，怎么好像突然热了不少。她不疑有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从身上脱了下来，手脚利落地叠好。
她把衣服放在饭盒旁，视线在饭盒上停留了一会儿。
“你试一试嘛，很香的。”
昏光之下，她晃着编好的头发，转过脑袋来，睁圆的眼睛里满是真挚。
裴子谦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心里揣着事情，便总是不觉得饿。只是现在，望进桑青青的眼睛，描摹她耳上挂着的银饰，他心里平静下来，翻山倒海的饥饿感便通通涌了上来。
“好，那我试试。”他一眼看穿桑青青的小心思，状似无意地顺着她道，“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好啊。”桑青青没有不应的道理。
她想上前摆弄饭筷，不想有人抢先一步。
“你也累了一天了，休息休息吧。”
桑青青：“我哪有你辛苦，和议的事情谈了那么久也没有个结果，我觉得你应该比我要更心累呢。”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都没有那种真诚直率的感觉。
裴子谦蹲着身，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空碗，另一只手捏着破破烂烂的勺子舀汤。他慢条斯理地做着，和桑青青今天干活时替别人舀汤一样的动作，却又有种不一样的美感。
桑青青觉得这一幕就像一幅人物画像，裴子谦像那些画像上姿态优美的女子。
“发什么呆？”
裴子谦好笑地看她，他端了一碗汤到她面前，她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桑青青摇头：“没事没事。”
顺着裴子谦长袖中露出的一大截青筋暴起，虬结而下的掌心，端着一碗清汤。
他把油撇干净了。
桑青青感激地冲他笑笑，捧起那碗汤，低头抿了一小口。
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好喝！
“诶？”她意识到裴子谦没有喝汤，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凝在她的脸上，她犹疑一瞬，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裴子谦双手后撑着地盘腿坐下了，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不挪，“只是觉得你喝汤的样子让人很有食欲。”
桑青青“嘿嘿”地笑，害羞起来，小动作也变多了，挠挠头摸摸下巴的。
“那你快喝，快尝尝。”她敛眉嘀咕，“好像比之前的好喝多了。”
过后又豁然开朗，“可能是新来那男孩，他的手艺特别好，到时你一定要来尝尝。”
“男孩？”裴子谦皱起眉头，揪字眼道：“他年纪很轻吗？”
桑青青对那人，除了知道他叫白洛辰之外，一问三不知。
她摇头，表示不清楚，只觉得他的饭做得特别好吃。
可裴子谦的表情看上去还是不太满意什么的，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冷瞥一眼平整叠好的衣服，眉头依然纠结。
桑青青不懂他在想什么，低头小口啜着汤，刚想再感叹一句，却发现他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看。
“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就是了，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你这样纠结。”她开朗说完以后一饮而尽，眼神瞟着那碗汤，“不试试吗？”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张扬着：不要的话我可吃了？！
裴子谦看懂了，却意外地不想遂她的愿。
“我会喝的。”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完全没有桑青青那般雀跃的模样，只当是普通安神汤一般喝。
“子谦？怎么样？是不是……”
“我有点头疼。”裴子谦往后仰着身体，靠在床边，姿态懒散。
看上去不像是头疼的样子，但是桑青青心疼他近期的连轴转，周旋于各种事务之间，没有个人的休息时间。
“我会头部按摩，怎么样？我帮你按按吧，可能会好睡一点。”桑青青边说着，边向裴子谦伸出了魔爪。
裴子谦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
他也不完全是装的，这几日的事情，交谈的内容，和议的进度，和议的对象，样样不顺利，样样让他筋疲力尽。
他阖上了眼，轻叹着朝桑青青歪过脑袋。
“那就拜托你了。”
“哪里的事。”桑青青接的很快，她兴冲冲地想要大显身手，一天的疲累也都在此刻消散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搓手声音，而后温热的指尖在他的太阳穴轻轻打圈按摩。
桑青青的气息离得更近了些，陌生男人的气味俨然消失，他莫名心情舒畅了些，眉间的结也都松开了。
“桑青青。”
“嗯？”
裴子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随口唤的，他声音又轻又模糊，桑青青知道他是无意识出口的，也认真的回应。
按摩的内容已经从太阳穴过渡到了额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桑青青的指尖在他的肌肤上流连移动，手法娴熟地为他驱除疲倦。昏昏沉沉的困意突然袭来，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放空自己，不去想灵山，不去想和议，也不去想未来。
“如果要开战，你……会失望吗？”他顿了顿，加重了后面两字，“对我。”
桑青青思考了一阵，“怎么会呢？如果要开战，那说明一定是对方太过分了。我觉得，如果连你都谈不下来，那一定是对方本来就备好了开战的打算。”
裴子谦恍惚一瞬：“你就这么信我？”
不得不说，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那种裹满了甜蜜的滋味从桑青青温柔软和的指尖迸入肌肤，传遍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忍不住想要喟叹起来。
“我信啊，你本来就很值得信任，再说了，”她揉按的动作停了停，“其实我之前也曾在姐妹那里听过她对你的评价。我姐姐说，你人还行。”
说罢，她尤觉不满，补充道：“但我觉得你真的很好很好。还专门给我设立了一个偏院，在这个精魔门中，你是对我……”
她认真排行了一下。
“第三好的人了。”
“……不，如果要说人的话，你是第一个。”
裴子谦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掉了一瞬。
第三？他又苦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在意起这个了？
“总而言之，反正你不要担心好了，我们精魔门中的大家都站在你身后呢，好多妖怪都说想要在战场上一展身手。”
站在他的身后么？裴子谦笑笑，在她的描述中，他好像真的能想象到一群妖怪在他身后支持的样子。
就好像那天的糖画一样。
“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支持你，不过上战场这种事嘛，我不行的。”桑青青一边说着，一边还卖力地在给他按摩。
脑袋沉甸甸的，昏昏沉沉，却被一双柔软的手托着。
他卸下所有的防备，顺从了身体的疲倦信号，在一点一点的按摩过程中，自己也不觉的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