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萍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其实就想过余温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小传。
她以为余温只会看到剧本里扑面而来的痛苦与黑暗,可余温给她了一个词,一无所知。
不管是幸福,还是困苦,张苗苗都对此没有认知,残缺给了她劫难,却也给了她屏障,她只会活,让自己活,让张康活,即便有蒋熙这么一个拯救者的角色出现过,她也对此一无所知。
有时候拥有很少的人,会比拥有很多的人感知到更少的痛苦,就是这个道理。
这几乎是一份完美到可以打满分的作业。
但阮秋萍问了余温一个她未曾想过的问题:“你觉得张康死的时候,张苗苗痛苦吗?”
从阮秋萍家里离开后,陆行止道:“离海选还有不到一个月,你觉得能准备好吗?”
由于《残茬》的角色大多特殊,李宏除了请一些圈内的老戏骨外,剩下的角色都想要通过海选来决定。
圈内人也能去,就看能不能舍下这个脸,去跟一群路人同台竞演了。
余温反过来教育他:“陆哥,得失心不要太重。”
陆行止:“……行,我得失心别太重。”
他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余温看上去是真不急,但她把每一天的时间都拿来学手语和去阮秋萍那里钻研剧本,即使下大雨也没说过不去,其余的空闲时间也是时不时地练习,状态并不紧张,却也将这件事认认真真地对待了。
总而言之,自律省心到让陆行止恍惚。
失忆前后的余温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许栩偶尔听说了,会问她:“你喜欢拍戏吗?”
余温就回答:“不算吧,只是潜意识里,有种想把它做好的感觉。”
海选当天,陆行止早早地来接余温:“虽然你的号靠后,但这种选拔向来挺快,排你前面的也有不来的可能。”
余温没意见,拿着剧本就上了陆行止的车。
陆行止本想说两句让余温别紧张,结果一转眼,看见人在那搜索:明星粉丝十五万里有多少是活粉。
陆行止:“……”
海选的地方在一个写字楼的六楼,临时租来用的,除了候场厅就是面试室,很多人都在走廊上挤着,呜呜泱泱地交头接耳。
余温一个也不认识,就想找地方坐着等,和陆行止径直进了候场厅。
候场厅角落里坐着几个戴口罩帽子的人,周围跟着两三个助理样的存在,身边大包小包的放着,一看就是圈内人。
看到她进来,有两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会。
凡是看过《后调》的,大抵都对余温这张脸难以忘怀。
但更多的目光,还是落到了余温身后那个带出过一个影帝一个影后的经纪人身上,甚至有几个人已经上来打招呼了。
她的经纪人,比她都有名。
候场厅剩的位子不多,余温疑心号排到接下来几天的人也来了,可能是打着学经验,结交人的想法,也可能是想着找机会在李宏面前露个脸,到时候李宏定了前面的人,她们这些排在后面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的也不至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温最后在一个不知名圈内人的前面坐下了。
甫一坐下,就听见了周围几句压低了声音的讨论。
“是她吗?”
“是,陆行止跟着的,还能不是吗?”
“她也要海选吗?都演过李宏导演的女配了。”
李宏的电影向来是圈内公认的助推器,李宏眼光高,光是选人这方面就很严苛,再加上好剧本,拍戏时还会指导演技,以往演过他男主、重要配角的新人没有一个不是一飞冲天,火了以后还经常被李宏邀请拍别的电影,偏偏余温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没有一飞冲天不说,还惹了一身黑。
余温转过头,打断了讨论:“几号了?”
那几个路人一愣:“11号刚进去。”
余温是32号。
确实和陆行止说的一样,挺快的。
余温道了句谢。
还没两分钟,身后突然被拍了拍。
余温转身,看见那位不知名圈内人:“你是余温,对吧?”
余温:“嗯。”
那人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长相清纯的脸,讲话带着温温柔柔的和气:“我是林伊然。”
“你好。”
“你认得我吗?”
余温摇了摇头。
“我是《平湖月色》里的小杜鹃。”
余温想,我是刚失了忆,圈内人一个也不认识的小光头。
“你看过《平湖月色》吗?”
余温现场打开手机,搜索“林伊然”:“是这个林伊然吗?”
林伊然笑着点头:“是。”
余温看完了她的简介:“你很厉害,林老师,不认得你是我的问题,别见怪。”
林伊然笑了更开心了,她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吗?”
余温没什么不可以的。
“你竞选哪个角色?”
“张苗苗。”
第一天来的基本都是张苗苗吧。
林伊然:“我也是。”
余温没搭话,林伊然也不觉得尴尬,靠近了问她:“你知道那边那几个是谁吗?”
余温:“是谁?”
“那个戴白帽子的,是选修出道的一个挺火的唱跳歌手,叫……,那边那个,是个挺有实力的演员,演过……”
余温认认真真听完,说了声:“谢谢。”
刚好那边的陆行止社交完,走了过来:“聊什么呢?”
林伊然和陆行止打招呼:“陆哥,没什么,帮余温认认人。”
陆行止朝她点了下头,坐在了余温身边。
林伊然也骤然安静了下去,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剧本。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号叫到29,林伊然站了起来。
她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回来时脸上带笑,助理问她怎么样,她小声回复:“不知道,但夸了我几句,还问了我不少问题,哎,算了,成不成都没关系,反正我尽力了。”
助理整个大松一口气的表情:“没事,尽力了就够了,走走走,咱们去吃饭。”
余温看了她们的背影一眼。
陆行止放下手机:“别担心,夸她的是副导,问的也都是常设问题,算是给圈内人个面子。”
余温和他同时开口:“我也饿了,中午吃什么?”
陆行止:“……”
陆行止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抚吧,人家半点不紧张,督促吧,人家自己也知道努力,剧本一直拿在手里看。
很快轮到余温,她站起身,看着随她一起站起来的陆行止:“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别了吧……本来就被说巨婴。
陆行止:“我在外面等你。”
余温什么样,他多多少少心里有底,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情况,基本上这角色能定下来。
可如果真的有意外情况,陆行止要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知道。
余温敲了敲门,面试室里传来一声无甚情绪的“进来”。
推开门,诺大的会议室里,四个角都摆着摄像机,墙边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带着工作牌的人,桌子后面总共坐了五个人,最中间的那个是个穿着中山装,瘦瘦高高,眼神精烁,头发半白的男人。
那就是李宏。
李宏看了余温一眼,语气不明地开口:“谁把她筛上来的?”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紧绷。
没人敢答,旁边的选角导演挠了挠头,想说什么,看了看李宏的脸色又没说。
李宏好像也没想追究,只对余温道:“你走吧。”
陆行止接到消息,立刻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然后就听到余温心理素质堪称一绝的回答:“怎么都不看看我怎么样?万一让您觉得惊喜呢?”
李宏毫不犹豫:“你演技再好,我也不会要一个酒鬼。”
这算是当着众多人的面直接认证了余温的一个黑料。
然而余温犹记得,不管是“自传”,还是从许栩口中,她都是不喝酒的人。
“如果拍摄过程我耽误了进度,一切损失我都承担,”余温看了看房间的挂钟:“之前差不多合一个人三分钟,给我两分钟?”
眼看李宏仍旧不为所动,陆行止给选角导演使了个眼色,选角导演忙低声劝道:“就两分钟,让她试试呗,之前看的那几个估计还不如她呢,都是圈里人,没必要让她太难看。”
陆行止早就说过了,李宏谁的面子都不给。
更何况他还是出了名的倔。
谁劝都没用。
眼看场面就要这么僵住了,余温再呆下去,多少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李宏那张刀子嘴里也不知会吐出些什么话。
在场人都等着看热闹。
这时,余温再次开口:“之前《后调》,您为什么选我?”
李宏眼皮子一动。
是了。
所有人都知道李宏眼光高,重要角色从不用花瓶,这也是那些新人搭上他的势就能一飞冲天的根本原因,他们本身就有这个实力。
那余温当初到底是怎么被选上出演《后调》的呢?
“两分钟。”余温再次强调:“给您证明一下,您当初的眼光没出问题。”
她失忆了,但程絮没有。
程絮说,李宏当初到北影选人,刚刚好看到她的毕业大戏,一眼就选中了她。
李宏松了口:“给她记个时。”
余温说:“有题吗?”
倒是也准备了剧本片段的签供人抽,但李宏不开口,没人敢给。
李宏:“自己看着演。”
房间里除了李宏,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隐地落到了余温身上,摄像机红灯闪烁,连题都没有,她的考官也全然不在意她,像是已经决定了要给她打低分,所有人都认准了她要难堪,要出好戏,都等着观赏,记录下她面子尽失的场景。
余温却很坦然,她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下的那一刻,眼神陡然变得狐疑,看向正对面的某个定点。
像是在分辨,观察什么。
过了一会,她犹豫地伸出手,接过了某样东西,同时再次盯着那个定点看。
看着看着,她抬起手,尝试将那样东西戴到耳朵上,第一下没有戴上去,她看了看那样东西,略微调整后再次试戴,这次戴上了,但她很快就将那样东西粗暴地摘了下来,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噪音。
她把那样东西往前一推,比划了一句不太标准的手语:奇怪的东西,不要。
对面似乎也比划了什么,她分辨后再次比划:我不用听,听不见。
比划完,她将眼睛一闭。
对面似乎在扒她的眼皮,她往后一退,做了个挥开的动作。
但她很快就被按住,挣扎,偏头,将耳朵贴向肩膀,全没用,这边躲了,对方就戴另一边,另一边躲了,就戴这一边,最终还是被强迫着戴上了。
她被按在桌上,紧紧地皱着眉,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但很快,她的表情,肌肉都缓缓松弛了下来,她睁开眼,眼珠一动,像是一只发现了神秘之所的林间小兽,闪烁着湿漉漉的灵动。
紧接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用力挣开了身上的束缚,朝人比划:有。
有声音。
她做了几个抓挠的动作:像挠痒痒的声音。
“叮铃铃!”巨大的闹钟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也将看得入迷的众人瞬间惊醒。
当他们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入了一场无声且无实物的戏时,四面传来几声轻叹,纷纷将目光暗戳戳投向了李宏。
演技再好,也不会要一个酒鬼。
真的吗?
李宏面上平静无澜,像是这段表演根本没有让他感到满意,就连眼神也依旧吝啬,低头看着手里不知谁的简历。
选角导演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您看?”
李宏:“跟其他人一样,回去等消息。”
在场的人有不少流露出了失望。
陆行止却放松了脊背。
眼光高的人,很难放过一个入了眼的人。
除非李宏极要面子,顾忌自己放过的狠话,又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