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业内风评好不止因为作品,还因为他每次带的剧组,既不像有些剧组敷衍悠闲,拍戏像闹着玩一样,连群演之间都有瓜吃,也不像有的剧组那样时时绷着一身皮,战战兢兢休息时间说话都不敢大声,总之,是可以用专业高效四个字来形容的。
余温的第一场戏是被残联安排到物流公司的场景,也是和蒋熙的初遇。
余温化好妆到拍摄场地的时候,剧组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开拍。
甚至曾问渠都到了。
余温低头一看时间:早上七点半。
离场次表上写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陆行止手上怎么说还有一个公司,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艺人,不可能随时随地陪着她,今早上就有事走了,临走前只说让她早点到。
可也没说要这么早!
得,又不知不觉中耍大牌了。
曾问渠笑着给她送麦:“我是习惯早到,你没来晚。”
围读准备得再好,现场也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不止演员和演员之间要磨合,演员自己的表现也会和预想的不同。
而且余温这里还有一个大问题,她忘了该去怎么找镜头。
一上午全在NG,才拍了两场,李宏就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温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用凶恶二字来形容。
相较而言,阮秋萍偶尔的阴阳怪气都能被称为和蔼可亲。
“余老师,喝口水吗?”余温耳边传来朱颜的低语。
余温呆滞的目光渐渐回拢。
两分钟前,李宏刚把对讲机摔了,全剧组都被迫进入了“休息”。
余温接过朱颜手里的水,那是许栩今早上刚让人送来的,传说中好几百的山泉水。
耍大牌专用。
这时,曾问渠搬着自己的演员椅来到了她们身边:“快,V我两块,给你讲镜头。”
余温麻利地给他V了二百,又给他递了瓶水。
“好嘛,我这课上的可真贵。”曾问渠接过水,将自己的镜头经验掰碎了,一一讲给余温。
因为联系了实际,他讲得通俗易懂,深入浅出,没一会,欧阳也搬了个小凳子过来蹭课。
李宏只给了半个小时休息时间,曾问渠也只给余温讲了些要紧的重点:“今天差不多够用了,晚上……不太方便,”他笑了笑:“明天剧组继续,正好没我的戏,我看看你到底怎么个情况。”
明天没戏还来,曾问渠倒也不至于敬业到这个地步,单纯为了帮她罢了。
余温看了某前男大一眼,想到了一个办法:“曾老师,你抽空上网课,行吗?”
曾问渠一愣:“网课?”
倒是欧阳反应过来了:“就是线上曾哥,有那么个APP,能让一群人共享屏幕,还能语音视频,我们上学经常用,你上学那会应该没有这个。”
“没有,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曾问渠也挺新鲜:“行啊。”
欧阳看到曾问渠手里的水,又看了看余温那里的一箱水,作势掏出手机:“这是一节课的钱吗?”
“哈哈哈,”曾问渠笑了:“我跟你温姐开玩笑呢!爱听就来,不要钱!”
欧阳又把手机收了回去:“好人一生平安。”
余温则又问朱颜要了瓶水给欧阳。
“谢谢余老师。”欧阳道。
这么连续几天,余温白天拍戏,晚上和欧阳一起上曾问渠的网课,好歹是没有让李宏再砸机走人了。
三人也算越来越熟,到了休息时间,余温甚至会和朱颜一起,听曾问渠助理聊八卦。
曾问渠的助理是个人才,短短几天,除了她们这边的剧组,就连其他三条支线那边的剧组,也都被她混出了熟人,各个小群都有她混迹其中吃瓜的身影。
而目前最大的瓜,居然还是林伊然被周舒蕾刁难的二三事,几乎天天都有,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关于林伊然反抗的剧情,却是一次也没有。
“今天第一场戏,林老师刚进戏,正在那说着词呢,马上到冲突最强的时候了,周老师的助理突然就在那边摔了个东西,声音巨响,吓了林老师老大一跳,那边的副导就开口骂,周老师也在那骂,乱糟糟地闹完,林老师再进戏,就没有最开始那个效果了,这不怪周老师助理么!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周老师拿这段为借口,说林老师不适合演冲突感这么强的戏,要给她删戏!副导这就有点为难了,谁不知道啊,李导最烦演员改戏了,周老师就说,效果出不来,挨骂的还是副导,不删戏,总不能换人吧?要实在不行,就把这场往后挪一挪,看看林老师后边能不能演出来,再或者改改词。总之是又这个又那个,一出接着一出地绕,副导就被她绕同意了。”曾问渠助理说罢,摇了摇头:“林老师这日子是真不好过啊。”
余温打开了手机。
林伊然偶尔会给她发消息,但基本都是问她有没有得到李宏什么指点,演技有没有什么进步,聊聊这边拍戏和她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同,除此之外唯一的题外话就是关心余温吃没吃饭,累不累一类的客气话,关于自己受灾受难的这点事,林伊然却是一点没提过。
曾问渠补完妆,也坐在她们身边听了会,这时开口:“圈子里有些人是这样,我那时候有部戏,也是个前辈,导演他们都捧着,我倒没跟他撞戏路,但他可能看我太努力了,不顺眼,明里暗里让剧组里的人孤立我,拍戏么,把自己的戏拍好就行了呗,但也就是那部戏,我才发现光我一个人想把戏拍好是没用的,一场雨戏,他想让你NG多少次就让你NG多少次,一场打戏,不知道让他替身演员下重多少次手,更别说化妆,道具出的各种问题,你有时候东西找不到了,或者威亚有点松,说话都没人搭理,就当你不存在似的,没有大事,就是小刀割脖子一样,让你难受,膈应,这种事告状反抗都没用,别人帮,也只是帮一时的,有时还反而让人更看不惯,只有自己起来了,才能遇不见了,这个林伊然挺清醒的,人没本事没底气的时候,尊严与骨气都是空谈。”
几人又是一番感慨。
曾问渠喝了口水,他的水已经由余温包圆了,算是他的私教费。
几百块的山泉水说不上什么味道,就是莫名觉得好喝。
喝到了这么好喝的水,怎么也得尽职尽责地对待水的主人。
“明天你没戏,”曾问渠拧上瓶盖,问余温:“要不要再学点哥的绝活?”
余温:“明天我要去医院复查。”
“哦!”曾问渠了然:“那得去,你可别自己开车去,让朱颜跟着你。”
余温说:“陆哥带我去。”
她虽然是以复查的名义要来了车,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同意她自己开。
相当敬业的陆经纪和没进组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事事上心,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当司机都是主动请缨,没有丝毫怨言。
听到陆行止的大名,曾问渠更放心了:“那行。”
次日,陆行止早早收拾完毕,去敲余温的房门。
开门的是朱颜。
“余温呢?”
朱颜:“起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人,我也正在给她打电话。”
陆行止皱了下眉:“车钥匙还在吗?”
朱颜立刻去找了找。
过了一会,朱颜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没了,我明明藏起来了,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
陆行止没说什么,只是接着给余温打电话,但始终没人接。
一天时光飞速流逝,所有人都没能联系上余温。
直到下午五点,许栩从一段监控中发现余安驾驶着车辆驶入了壶铃山区。
壶铃山九十九弯,一段赛车手公认最险峻的临崖山路上,一辆悍马H2自丛林中猛然出现。
在这辆车上方十几米的高度的一处平台,几个穿着机车服的男男女女或坐或倚着各自的摩托,说说笑笑。
最前方那个正在整理头盔的年轻男生,正是和余温演着姐弟的欧阳。
欧阳正在打电话。
“比较危险的车道?”欧阳漫不经心道:“九十九弯啊,壶铃山区最险的就是这个,我现在就在这。”
“车?什么车?一般的车开不到这上面……”
话未说完,身后的同伴们就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卧槽!快看!”
“我X!真XX牛X我擦!”
“牛X……”
欧阳回眸,顺着同伴们的目光,看到了那辆小半个车身都在悬崖外,外侧的两个车轮几乎是轧着悬崖边在走,速度飙到160还在继续加速的悍马H2。
欧阳近乎失声:“我……去……”
“问你呢臭小子!看见了没有!”欧阳第一次听到陆行止有些暴躁的声音。
“看见了哥,”欧阳喃喃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好像是……余老师的车?”
“等会,她走错路了吧,那个方向,”同行的人犹疑道:“是瀑布坡啊。”
欧阳脸色瞬间变了。
他来不及向陆行止解释,直接挂断电话,戴上头盔,启动身下的川崎H2R,朝悍马的方向极速追去。
“哎?欧阳!”
“欧阳!”
“你去哪啊兄弟!?”
驶过九十九弯最狭窄的路段,余安冷漠无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副座响个不停的手机上。
此时的来电人显示的是程絮。
余安拿起手机,接通。
“余安,”程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我说了,不要做危险的事。”
“我可没答应过。”
程絮捏紧了手机:“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余安轻描淡写地安慰:“她死不了。”
程絮一字一句:“停,下。”
余安的答复是拿远手机,说了最后一句话:“她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什么时候停下。”
黑屏的手机被扔回了副座。
急促的车笛声却又在后方响起。
余安看了眼后视镜,看到了紧跟在她身后不远冲她示警的欧阳。
“新面孔啊,”余安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在乎你命的人,还真不少。”
她说着,将车的速度提到了190。
越野与摩托的距离再次拉开。
十五分钟后,余温重新掌控了身体。
还未完全体会当下陌生的感觉,注意力便被前方的景象全然吸引。
以她的视角看去,天空触手可及,云雾晚霞缭绕着的一座座山头近在咫尺,唯一能看到的地面是几乎与车窗底部重合的岩石边界,橘色的日光尽数洒在眼底,身处高处的眩晕感与失重感瞬间席卷全身。
悬崖?
余温有一刹那忘记了如何呼吸。
几秒后,余温平静下来,当机立断地挂上手刹。
“咚咚咚!”
车窗被用力敲响。
余温移眸看去,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欧阳。
“余老师!下车!”
余温摸上车锁。
但就在这时,她视线骤然变得松散,意识再次不可遏止地坠入黑暗。
下一刻,余安睁开双眼。
“余温,”余安完全无视欧阳,将目光移回正前,摸上了身侧的游艇挡,在巨大的引擎声与欧阳的吼声中,她的声音轻如绒羽:“好久不见。”
音落,余安松开脚刹。
欧阳快步从车旁移开。
车轮滚动。
落日余晖中,她就那样驶下了八十度的死亡大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