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急诊的输液区来的。

她的记忆完全停留在医生告诉她白英知抢救无效，失血过多死亡的那一刻。

此后的记忆全都像是黑白影片，在她脑子里破碎而又混乱地放映着。

她手里拿着薄薄的几张纸，记录着白英知从被推上救护车到被推出手术室的全过程。

也是她失去白英知的全过程。

纪夏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了很多，但还没弄清楚想的是什么，思绪就全断了。

医院的排椅很凉，纪夏坐了好久都暖不热。

也可能是因为她此时的身体也并没有多热。

再加上不知道哪里有个通风口，让纪夏越来越冷。

她有些坐不住了。

但好像也没多少力气撑着她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纪夏的手边传来一阵温热。

纪夏眼睫一颤，垂眸看去。

是一杯热水，用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纸杯盛着。

给她递水的人是个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很少，花白的颜色，他没有多高，穿着也很旧，身上挂了个军绿色的斜挎包。

“姑娘，”他脸上带着些淡淡的愁苦，神情却很平静，声音嘶哑：“暖和暖和。”

纪夏下意识地接过水杯，整个人愣得像根杆子，连谢谢都想不起来说。

老人一瘸一拐地在纪夏身边坐下了。

纪夏看到他一手拿着部老年机，一手拿着和她一样的几张纸。

“我小儿子。”老人目光有些怔愣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说：“我来晚了，没见着他最后一面。”他声音越来越哑：“在工地上摔的。”

老人说到这，有些哽住了，张了张嘴，尝试了好几次才重新发出声音：“我来之前一直撑着的，没撑住。”

纪夏甚至没有开口，老人就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他像是撑不住了，满心的苦楚、悲痛，让他连纪夏有没有听进去都不在乎，只麻木地诉说着。

纪夏看到他动了下手，似乎想比划个什么数字出来，却因为手里拿着东西，没比划出来。

“大夫说，就十一分钟。”他说。

老人终于没忍住，用力闭了下眼，脸上的皱纹因为他的动作更深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他没流下眼泪，只有一双混浊的眼睛，和有些不清不楚的声音。

“我上他舅家借钱去了。”

他不是故意来晚的。

“他妈早走了，他哥做血透，我是个瘸子，人家不要，就让他一个人挣钱，一个人……现在想想，累死他了……”

老人声音极其呕哑，像只垂垂老矣的病狗。

年纪大了，他连很大的情绪都做不出了。

厄运专挑苦命人。

纪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老人用那只粗糙温热的手颤颤巍巍地抽出一张纸来：“我想让你帮我看看，他有遗传病，他还能做器官捐献不？”

纪夏捏了捏手指。

能做器官捐献的话，医生护士应该早就说了吧。

她最终没有接老人的那几页纸，也没有回答老人的话。

直到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纪夏才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

器官捐献，会让白英知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在这个世上吗？

纪夏一字一句地看着纸上的内容，用近乎残酷的理智让自己恢复思考的能力，也给自己一个做决定的时间。

但很快，纪夏的脸色变了。

她的目光开始时有些茫然，等到将同样的一段话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之后，她的眼神中才露出了十分明显的震惊，愤怒。

向来镇定的她情绪起伏达到了一种激烈的程度，双目通红，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角落里主治医师的署名：

裴磊。

和白英知一起送入急救手术室的，还有一个名为岳湘云的中年女性，她是一个退休工人，身份没什么特别，但她有一个女儿，阮芳婷，是市·委·书·记。

同样的珍稀血型，同样的病症，但白英知排在了岳湘云前面。

唯一的区别，白英知没有过敏症，而病历上有。

是谁告诉了阮芳婷，有一个白英知的命，可以换给岳湘云？

阮芳婷又是怎么找上的裴磊？

对于纪夏来说，在医院找到证据，整理出事情的始末并不难。

百密一疏，裴磊不知道，纪夏是学医的。

那裴磊知不知道，失去亲人，是很痛的啊……

但阮芳婷肯定知道。

不然，她为什么要牺牲掉别人的母亲，来救自己的母亲呢？

做了一辈子普通人，她从不知有权有势竟连人命都可以掌控。

纪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纪秋，也没有想过报警。

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她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既然阮芳婷觉得替换一个人这么简单，那不如让她也体验一下，被替换的感觉。

既然裴磊觉得做这样的事有恃无恐，就让他尝尝被挑选的滋味，让他尝尝被窥视着生命，被肆意夺取生存机会的滋味。

……

“余老师，”朱颜跟在余温后边：“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太够了。”

余温今天要去参加一场时尚盛会。

余温嗯了一声：“那等会在车上做造型。”

“好，我联系团队。”

余温和陆行止碰面，听着陆行止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走红毯和落座后的注意事项，说话要捂嘴，不然会被人看到口型什么的……

渐渐的，陆行止越来越唠叨了。

朱颜把手机递给了余温。

这几天，余温连手机都没怎么看过，全心全意地拍戏。

打开手机后，消息不少，九十条来自余生，十条来自程絮的一日三问，二十条来自许栩的吐槽，还有一条短信，来自那位将她身份认错的匿名人士。

【你想报仇吗？】

余温懒懒地敲了一个字：滚。

别说她没仇可报，就算有，她也不会和一个连合作伙伴身份都查不清楚的人合作。

“别光顾着玩手机，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陆行止也知道余温已经在慢慢恢复记忆了，这些天看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从前，说话做事都开始有点怕余温变得和以前一样。

以前的余温实在是太难搞了，他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怎么气人。

好在余温并没有：“记住了。”

朱颜的优秀靠谱是多方面的，技能树庞大，生活上无微不至，办事有效率不出错，就连开车都很稳。

造型团队显然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听说要在车上做造型居然都没表示什么不满，只将底妆弄好，眼妆之类的细致活则留到抵达会场再弄。

“这个灯太亮了，妆可能会化得有些浅。”化妆师左右看了看，笑道：“不过你这张脸，淡了也不会不好看。”

她说罢，看着余温身上的疤，有些发愁。

“这些，遮瑕遮不了啊。”

余温扫了一眼：“穿假皮。”

化妆师意外地看向她：“你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我准备，”余温看着朝她跑来的朱颜：“足够优秀的助理来就行了。”

梵帝罗依听说她是第一次红毯，借了她一套百年经典珠宝，是最早的那几套，不管是本身价值还是收藏价值都属于顶级的那一种。

连陆行止都没想到梵帝罗依会这么给面子。

今天的造型也是围绕着这套珠宝设计的，余温再次戴上了假发，最后站到全身镜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一袭Mohul Ray春夏高定，抹胸处如同浮着白沫的海岸线，逐渐加深成深海一样的暗色，紧紧包裹着腰臀的每一处曲线，裙摆像是被拖拽着的鱼尾，轻薄唯美，每一次光线打上，或是走动，都会闪出细碎的粼光，像是流动的星河，海藻似的长卷发盖住了若隐若现的脊背，银白色的宝石耳饰如人鱼的耳鳍，微微翘起，头顶狭长的深蓝色宝石银丝缠绕。

Soumos王冠，海洋的奇迹。

朱颜举起手机，疯狂拍照。

余温垂下眼帘。

镜头恐惧症，应该是能治好的吧？

余温收敛起眼中的情绪：“走吧。”

陆行止朱颜是天天对着她这张脸的，然而就算这样，看见她的那一刻也感到了惊艳，更别说其他人。

高高的细跟踩上红毯的那一刻，在场的呼吸声都不约而同地暂停了一瞬，紧接着是一波又一波情不自禁的惊叹声，数十个镜头纷纷转了过来。

闪光灯海浪一般亮起。

余温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巨大的lime灯牌，就像神秘的人鱼游上了海岸。

半个小时后，三条热搜以恐怖的速度爬上了文娱榜第一。

——余温lime时尚盛会红毯造型。

——余温人鱼女王。

——梵帝罗依Soumos王冠。

每一条，都跟着一个“爆”字。

【我终于明白梵帝罗依为什么选她了。】

【我的老天爷呀，这是人能拥有的颜值吗？】

【Soumos王冠呀我天，几十年没面世过了，梵帝罗依你别太爱了。】

【妈妈，我居然活着看到了Soumos王冠。】

【海洋的奇迹，Soumos和温子绝配。】

【一个红毯三条热搜，太顶了！】

【好美，真的好美。】

【除了美说不出第二个字。】

【人鱼来到了人间。】

【那几步真的走到了我的心巴上，她真的不是模特出身吗？】

【好白，明星的皮肤都好好。】

【我妈问我为什么跪舔屏幕。】

【美哭了，呜呜呜。】

【这是美神吗？】

【看见这些照片，我真的，第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原来人真的可以被美到哑口无言。】

【我把话撂这了，在内娱，这个造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娱乐圈什么时候有的这颜值？】

【唇下那颗红痣好有故事感，上辈子一定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吧？】

【楼上是不是和泪痣记混了。】

【热搜一波接一波的，这个叫余温是要火啊。】

【你们文思豆腐嘴真严啊，吃这么好都不跟外人说。】

【楼上，我们已经饿了好几个月了你敢信？】

【她学舞蹈吗？形体气质身材都好完美。】

【我脑子里已经写了八百字的传说。】

【这是谁啊？好美。】

【余温。】

【这是余温。】

【浓颜系暴击。】

【好美，好喜欢。】

【就问，这是活的美人鱼吗？】

【进来之前，不该是人鱼公主吗？进来之后，这气场，确实是女王陛下！】

【楼上，别太中二了。】

【《做男做女都精彩》。】

【这造型，谁打得过？】

【吃了几条人鱼长成这样？】

【我真的被震惊到了，女明星和普通人果然有壁。】

【绝了。】

【好漂亮。】

【呜呜呜，温子好美！】

【啊，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等到，这张脸终于被全世界看到了。】

【求求温子营业吧，文思豆腐真的要饿死了！】

【啊啊啊啊，温子！嘶哈嘶哈！】

【我一直都知道她美，但我没想到她能这么美。】

【封神了。】

【不混圈，不粉人，甚至不是颜狗，完全被推来的，各个站都快刷疯了，这是真的大出圈。】

【美呆了。】

【被一张脸震惊到了。】

【笑死，她眼神还是和路透那会一样。】

【但这样的眼神刚好和她今天的造型适配诶，空灵感。】

【热搜挂的这半个小时，温子粉丝涨了五十万。】

【半小时，五十万，我家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