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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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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会陆陆续续再下几天的时候,它停了。

季田的天空久违地出现了晚霞,天空晴澈得像水洗过一般。夕阳还没落尽,月亮就已挂上枝头。

老杨觉得这是好兆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然后拿这个借口让后厨买了半扇猪回来,晚上给大家做顿大肉,振振士气。

这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但是能吃肉,那就是好借口。

李不缺的饭碗里还被悄悄多添了好几块五花肉。

厨娘张婶子说这是老爷吩咐的,让她多吃点,好快点康复。

李不缺笑着说,康复以后继续给他当牛做马啊。

逗得张婶子咯咯笑个不停。

好久没大口吃肉的弟兄们围在一块儿,像那个山猪出栏,吭哧吭哧毫无吃相可言。你抢我的,我抢你的,抢不到的追着人在院里边跑边骂。

竹山在这一帮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无论什么时候,仪态和礼仪都端得很正,细嚼慢咽,一点油汁都没有粘上。

有没吃够的,脑袋凑过来,眼巴巴地盯着他碗里的肉流口水。

竹山把碗递出去。“在下吃饱了,你如果想吃……”

话还没说完,连碗带肉被对方高高兴兴地捧走瓜分去了。

李不缺剐了他们一眼,这一帮没出息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夹起一块五花肉往他那递了递,但仔细一想,竹山这样的有钱公子哥定然是不缺肉吃的,而且他又爱干净还注重礼节,肯定不会吃别人的口水。

筷子还没收回来呢,竹公子已经挽发低头咬住了那片肉。

李不缺愣在那,咽了一下口水,然后默默地收回了筷子。

心跳快得要命。

周围一片静默,然后就爆发出了冲天的起哄声。

“再起哄下个月公食银全扣。”

又立刻安静了。

老杨挑了下眉毛,端着饭碗,淡淡地补了一句:“本官不同意扣钱。”

他们就又开始起哄。

李不缺把头埋进饭碗疯狂地扒饭,竹山则似是乐在其中,笑容明显比平日更开怀些。

快速刨完饭,李捕头逃也似的溜走了。捕快们这边倒是开始跟竹山称兄道弟,凑过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提亲办喜酒。

“你俩要是成了,咱县衙可是婆家人!”

一番吵吵闹闹之后,季田县衙在一种很轻松的氛围里沉入了暮色里。

李不缺提着灯想进老杨的书房,给小杨枚拿扫把扫出去了。

“老爷说:病人还来翻什么书,回去睡觉!”

老杨天天泡在他那书房里,李不缺本想着县衙异变的关键会不会在那,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路过后院,那帮子晚上吃野的了,现在排队上茅房。

李不缺啧啧摇头叹气,转头回了自己屋。

“你说,一个魔窟,会是这样的吗?”李不缺坐在榻边,卸下外衣,露出肩背的伤口。这几天下来,她都已经习惯这样让竹山上药了。

竹山坐在她身后,小心地解开绷带。“正常来说,不会。”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呢?如果县衙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呢?”

“那是不可能的。”竹山拧开药罐,将药膏和匀。“魔之所以是魔,就是因为它永远不会甘于现状,永不满足。磐石都会被水滴穿,更何况人乎。”

烧伤处部分已经结痂了,之前发炎化脓的地方也显露出新的肉色,再多涂几次药膏,恢复好之后就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烧伤疤痕了。

涂完药,刚要给重新裹上绷带,一颗白毛脑袋从帘后的阴影里探出来四处张望。

“小白这出口你开在哪了,诶你堵在这做什么……”沈晏踉踉跄跄地从帘后跳了出来,然后就看到面前半露肩背的李不缺和旁边正拿着绷带的竹山。

他原地刹车转身,赶紧把头扭开。“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不缺挑了下眉头,直接把外衣拉上去,简单地盖住祼露在外的皮肤。转头一看,前两天还在四处纵火杀人的白毛面具人,现在就躲在她的帘子后面,而失踪多日的小刑探正在面壁。

“啧。”虽然早猜到了,但亲眼见到,感觉还是很奇妙。

李不缺起身,走近那个戴着面具的白毛姑娘,这一靠近才发现,她不仅头发是白的,火是白的,连眼珠子也是白的。

与前两日相见时的针锋相对不同,面前这个眨巴着眼睛,愣愣盯着她看的姑娘,似乎还冒着些许的傻气。

这面具之下,当真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吗?

另一半的自己,居然这个样子的?

真奇妙,分明只见过一面,可李捕头就是能够感觉到与眼前之人心意相通。

面具姑娘的脖颈处有绷带,整条右臂也都覆盖在绷带下,难道她也烧伤了?而且那张面具很不寻常,让李捕头很难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特征,甚至无法从暴露在外的脸来判断对方是否真的跟自己长得一样。

她忍不住上手,试探地碰一下,对方没躲,然后她捏了捏脸,嗯,脸蛋倒很软嘛。

戴面具的姑娘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见面她就来扯自己的脸,这是在试她面具底下有没有易容脸皮吗?

两个李不缺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易容。”

李捕头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反应过来,收回手,笑了笑。

她走到桌子旁,抽出凳子,看向还在面壁的沈晏。“好了刑探大人,别面壁了,来谈谈吧。”

沈晏大感意外,他以为这次至少得先打一架,互相激烈地交换意见观点,然后不打不相识,最后再坐下来谈,谁知道这么和平。

小白没多做犹豫,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然后抬头看着李捕头。

意外的乖。

李捕头以为一个能毫无负担连续纵火杀人的家伙,相处起来一定会有些炸刺儿,更何况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结果居然是个这么乖的娃娃么。

她又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那一头白毛。

嗐,她怎么就这么爱伸手。

手感比大黄好一点,毛比大黄要软,但小白毛的眼神明显凶起来了,她就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

竹山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在认为不缺很可爱这件事上,他终于也算有了知音。

沈晏心有余悸地慢慢凑过来坐下,她刚刚抬手那一下,他心都悬起来了。小白最讨厌陌生人随便碰她,就刚刚摸这两下,要是换做别人,这会儿应该能从地上捡到他自己的手了。

“你……是叫小白……吗?”李捕头坐到了小白的对面,跟另一个自己说话一时还是适应不过来。

“嗯,白。”

“你杀那些人,是想叫醒老杨?”李捕头不再多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嗯。”小白点点头。“还差……二十一个。”

李捕头一时语塞。“二十一……你这是想把县衙灭口了啊……”

“杀他们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是长生教。”

“长生教?”沈晏颇有些意外。“还没被小白杀绝种呢?”

“有旧怨?”李捕头问道。

小白点头,然后两人十分同步地从怀里掏出酸梅塞进嘴里。

李捕头摸着下巴,开始低头沉思。

而小白拿出小本,开始清算名字:“你要跟我一起吗?”

李捕头看了眼小本上面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这孩子,怎么遇事就杀杀杀啊。“如果只是为了叫醒老杨,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们……有人擅长伪造文书吗?”

“官府文书?你要什么样的?”沈晏问道。

“一纸升迁的调令,最好是有吏部印玺的。”李捕头道。

沈晏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调令?……哦哦哦!你是想把杨大人调离季田!是啊,这合情合理,虽然杨大人对季田有执念,但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升迁是理所应当的,既是对他政绩的肯定,还能化解他的执念。这样县衙失去了核心,自然就崩溃了!”

“没那么简单。”竹山忽然开口,泼了一盆冷水。“县衙作为魔窟,能保持秩序运转到现在,恐怕正是因为杨大人。作为秩序的基础,一旦离开,很难说县衙会变成什么样。”

小白合上小本本,道:“到时候我来接管就好。”

“你?接替杨大人作为县衙的核心?”沈晏问道。“不行,要是你到时候彻底被魔窟消化了怎么办!”

小白指了指李捕头:“不还有一半的我吗。”

“那也不行!”沈晏跟竹山异口同声。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行的话,那就按我的方案,先杀光……”

李捕头看热闹似的抱臂挑眉。“在你们继续吵架之前,谁能帮忙弄到文书?”

小白看过去。“我。”

“你?”沈晏比李捕头还惊奇。

“我认识人,可以弄个真的。”小白眨巴眨巴眼睛。“老杨,应该拿到真的调令。”

“能多快?”李捕头继续问道。

“三天。”

沈晏一脑门子问号,小白一个通缉犯从哪去搞真的文书来?还要加盖吏部的印鉴,要知道从京城到禹州,八百里加急,光是单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都至少要三天三夜。

更别说京城朝廷那繁杂的人事流程了,就算是真的认识有权有势的高官,给足了金银财宝,这纸调令都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到。

“好,那就拜托你了。”李捕头丝毫不带怀疑,干脆利落地回应道。

看着这俩人的对话,沈晏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俩人并不像是两个独立的人格在对话,更像是同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对话中省略了大量的信息量,就好像默认对方一定听得懂而且理解得了一样。

虽然她们俩真的是同一个人……

这次见面小白也明显没有上次虚弱得那么快了,难道是只有互相对抗,才会加速消化吗?

“老杨离开之后,衙门的情况交给我就好,我这个捕头也不是白当的,你们不用担心。”李捕头正要起身送客,一个动作牵动了背上还没包扎的伤口,闷哼一声又慢慢坐下。

竹山看出端倪,赶忙过来端住她的右臂。“小心。”

小白耸了耸鼻子。“流血了。”

“没事,应该只是血痂裂开了点。”李捕头笑着说。“天色已晚了,小白和刑探大人还是快快离开,免得被人发现。”

沈晏点了点头。“那捕头切记多保重。”

待二人走后,李不缺松开外袍,衣服上已经染上了一点血浆,竹山把她扶到榻边,拿来药瓶重新给她上药。

正上了一半,床帘的阴影里又探出个白白的脑袋,李捕头转头看过去,小白那只很难看出什么情绪的灰白眼睛一直盯着她上药的地方。

“怎么了,你是还有话要说?”李捕头问道。

灰白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的背。

“烧伤会很疼。”小白说。

李捕头笑了笑。“已经没那么疼了。”

她还是躲在阴影里盯着。

李捕头招小狗似的朝她挥了挥,小白犹豫了一会儿,从阴影里爬出来,然后蹲在旁边,光明正大地盯着竹山给捕头上药。

竹山的手法很好,不一会就将绷带重新裹得平平整整,李捕头披上衣服,转过身来看小白。

她还是安静地蹲在那。

捕头又忍不住伸出手来,小白立刻捂住了脑袋不让揉。

“我能看看你面具底下的脸吗?”李捕头轻轻问道。

小白看向竹山,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摘下面具,露出底下疤痕纵生的半张脸,和一只没有瞳仁的白眼。

李捕头皱起眉头,她终于能够看清楚小白的脸了。

那半张脸,果然与她长得一样。虽有些风吹日晒的粗糙,但似乎看着比她年纪更小些。有些细小的疤痕不容易发现,但一摩挲就能感觉得到。

而另半张脸上,则是非常明显的烧伤疤痕,还是那种没有经过任何恰当的处理,强行自己愈合的疤痕,扭曲,增生,有些骇人,撩开头发,她右边的耳朵也没有了。

这个距离还能看到脖颈绷带没有完全遮盖住的一些烧伤疤痕。

『烧伤会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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