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之下,竹山迟滞了片刻,而李不缺的白火则毫无阻碍地直扑过去包裹了魔种。
竹山也反应极快,赶在镇魔法阵彻底压下之前,捞起李不缺,逃出了季田县衙。
在熊熊白焰之中,县衙慢慢地垮了下去。
镇魔法阵亦将此地妖邪尽数碾碎,无一逃出。
李不缺站在县衙门口,木木然地抬头看着,县衙的木头被烧嘎吱作响,然后逐渐开裂,垮塌,带着整个建筑,哗啦啦地瘫倒下来。
那大门的门栓,她还特意好好地擦洗过。
真可惜。
季田的一场大梦终究是醒了。
她坐在大门口,迟迟不肯离开,看着除妖司的刑探们进进出出收拾废墟残骸,嘴里一直咔咔地嚼着冰糖,嚼到嘴里甜得发苦。
刑探们不去问这个坐着发呆的白发姑娘什么来头,她也不吱声。
竹山坐在她身侧,也不言语,只静静地同她一起看着。
李不缺的情绪是鲜少外放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样沉默地看着,此时此刻也看不出来是惋惜还是伤心。
但沈晏觉得,她应该是很伤心的。她一伤心或者焦虑的时候,就会吃很多很多糖。
旁人总说『鬼差』是无情绝义之人,心如铁石,嗜血滥杀,已不能知世间喜怒哀乐,沈晏知道不是这样。
她比这世上很多人都心软。
如果来到这里处理此案的是其他的除妖司刑探。那么杨恩明就是此魔窟的罪魁,是已经被寄生异化的妖魔,不能再以人视之。
而以李不缺的本事,处理掉季田县衙可以有一万种更加轻松的办法,可她偏选了这一种。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死』。
季田的百姓们睡了一夜长梦,醒来之后,一切如常。
县衙又走了水,杨大人升迁赴任去了。
京城来的大人带来了一位彬彬有礼的青年来接任县令,听说是今年的新科举人,还曾是杨大人的门生,百姓心中便安定许多。
县衙给新任县令在衙门对面找了个院子,充做临时衙门。一时间新衙门里忙忙碌碌,转移案卷和犯人费了好一番功夫。
但新县令总觉得后脊发凉,因为那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女子总是远远地、冷冷地、静默无语地盯着他,叫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姑娘不知名姓身份,只知她跟叶侍郎是说得上话的。上次见他们交谈,他侧耳一听,听得什么“京城”“陛下”之类的,就不敢再听了。
她杵在新衙门,既不说话,也不干活,更不肯离开,就只是呆在那,摸着狗,然后用她那只永远沉寂的灰白眼睛盯着你,叫你夜里做噩梦都能梦见。
常在她身侧的两位公子倒是通情达理得的多,新衙门的置办还多亏了他们二位出钱出力。
提到那个白发姑娘,他们总是宽慰他说不必惶恐,她并无恶意,她若是有恶意,你此刻就已人头落地了。
哪怕这话听起来并不像宽慰。
县令为老师立了衣冠冢,打算悄悄拜祭,可一回头,那白发姑娘站在那,又默默地看他。
“姑娘,你究竟是何人呢?”
她不言语,也不再看他,只是近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酸梅冰糖放在墓前。
“他是个好人。”她终于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他为季田而死,你莫辜负他。”
县令有些惊惶地应了,抬头对上那只灰白的眼睛,第一次从这只眼睛里看到一种认真而肃穆的神情。
后来不知哪天,那姑娘突然消失不见了,连带着那二位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常在县衙上空盘旋的青鸟或许也跟着他们离开了。
她究竟是什么人呢,县令始终没搞明白。
回到案头,镇纸旁压着两颗酸梅。
他尝了一颗,酸得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