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缺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当晚,她就带着这份计划趁夜翻进宫墙,扒到御书房的案头,简洁明了地向皇帝概述了她即将假扮成天师觐见,借此引蛇出洞。
萧烨敲着玉案,挑眉看她。“这个意思是说,你是在告知朕,你接下来打算欺君?”
李不缺挠了挠面具。“应该,差不多。”
“你……为何会想到,要来告知朕呢?”
“不告诉你那不就是欺君吗。”
萧烨竟然被她的逻辑说服了。
但皇帝陛下对眼前这个小白毛并不自信。
要论杀人,那她自然是可靠且专业的,但是假扮天师,还要入朝觐见,以她的个性,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一个连基本礼仪都还没学会的野孩子,扮天师?开什么玩笑。
“白,你可知道,上朝之时该说什么,该行什么礼么?”
李不缺挠了挠头。“应该,应该知道吧。”
萧烨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简直是胡闹。
“赵卿如何说的?”要是这计划已经过了赵煜那关,那萧烨明天就撤了他的职。
李不缺刚想开口说赵煜同意她觐见,就被李微言捂住了嘴。“小祖宗,你给小赵司留条活路吧。”
『那我要怎么说。』
“你就说,你已经骗过了赵司,让他以为你是天师了,扮天师你很可靠的。”
果然,皇帝陛下闻言来了兴趣。“你是说,赵卿他现在觉得你真的是天师?”
“嗯。”
萧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了李不缺的欺君计划。
于是当李不缺真的拿着印着玉玺的手谕回来之后,沈晏人都傻了。
“你……你怎么说服陛下的……?”
“说实话啊。”
“啊???”
沈晏沉默了,在他的印象里,皇帝陛下的天威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就是司长去宫里都经常被训得像孙子似的。怎么李不缺去一次就简单得像去邻居家串门一样?
“小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身份比如说是皇帝陛下流落在外的妹妹之类的。”
“……哈?”
天师归凡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听说天师还要进宫见陛下,这下连京畿附近都热闹起来,一大早的,进城的队伍就排了老长,以至于京城衙门不得不贴出告示,除非工作必要,不得随意进城。
大家还从没见过真的神仙呢!
除妖司一个上午就抓到五个想翻墙头进来看神仙的,周围的百姓更是怎么驱赶都驱不散。
待到觐见当日,除妖司外,更是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人人都想来瞻仰瞻仰天师尊容。沈晏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心里着急,他现在比李不缺还紧张。
真要扮成祖天师觐见陛下了,这事怎么想怎么都完蛋。
要是到时候事办砸了,小白是不是要被诛九族了?……算了,小白的九族现在在哪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转而想到柳二如今也算在她九族之内了……
至于李不缺本人呢,她其实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被阿竹和万里拽起来,嘴里被塞了块枣糕,人被按在妆镜面前化妆梳头更衣。
『他们上朝为什么要这么早啊……』
除妖司外维持秩序是个苦力活,兴奋的百姓们根本拦不住,当天师迈出除妖司大门那一刻,这种兴奋到达了顶点。
天师金目锋锐,神性凌然,衣袍轻若流云,纯不似人间之物,银发高束如十月流雪,白日之下当真如平地生星,照得人忘记此身尚在人间。
身侧护法仙童亦仙气飘然,鎏金画眉,虬枝做钗,艳如青金墨画。
百姓有见天师者,无不拜伏高呼。
仙人该是什么模样,沈晏今日方知。
天师一行,乘四驾车马,除妖司护送左右,浩浩荡荡往皇城而去,排场之大,恨不得天下人都能得见。
车行半路,忽有妇人高呼冤枉,冲向车前,指着端坐于上的天师,痛骂她是欺世盗名之辈,言罢旋即拔出袖中匕首,朝车上扑去。
妇人自是没有得逞,即刻被除妖司众刑探拿下,未及审问,便已七窍流血,倒毙路旁。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群中议论纷纷。
李微言斜倚在车上,摇了摇头。“真是好一招毒计,只可惜平白一条性命。”
天师神色如常,落驾起身,踏着虚空走下马车,垂眸俯视着那妇人。她伸出手,覆在妇人额头之上。
一阵白光闪过,妇人悠悠转醒,擦净血迹,跪倒在天师脚下,哭诉自己受了奸人蒙蔽,谢天师再造之恩。
百姓们也高呼起仙人显圣,起死回生。
沈晏悄悄传声问道:『你何时还会起死回生了?』
『不会。』
『你不会那妇人怎么……』
『我只是擅长操纵尸体。』
沈晏看着那神态如活人一般的妇人,一时间毛骨悚然。
天师人前显圣之事比车队更早传到皇宫,天师人还未至,声先至了。许多此前还将信将疑地大臣,听闻此事亦是骇然,不再敢有议论之语。
当亲眼见到天师尊容,更是恨自己口拙舌笨,不能描述仙人风采之万一。
帝与天师问答于殿前。
帝问,以天师看来,他是否可称明君。
天师答曰,她并无资格答复皇帝是否贤明。
帝又问,若仙人都无资格,那何人可答。
天师答曰,所谓仙人,不过云游方外一闲散野人,不受君恩,不承天露,妄定贤明,是慷他人之慨,为图恩赏罢了。天下,是百姓之天下,皇帝,是百姓之皇帝,因此能评定君王是否贤明的,唯有天下人。皇帝身为人的皇帝,苍生性命系于一身,此身不下于天,又何必要向仙人求问呢。
帝大悦。
皇帝与天师的殿前对答传遍四海。
与它同时传开的,还有李微言回到人间的消息。
但众人不知的是,殿后皇帝留天师详谈,当他问起天师从何处学来的这番口舌,天师掀开外袍,露出底下的小抄。
皇帝拍案大笑不止。
人前出尽了风头,人后之事便没那般光彩了。
如今天师出世,长生教必有大动,李不缺少不得要杀人。
皇帝说原则上是不支持杀人的……因此动手之前最好还是知会一下,万一除妖司这边断了线索就不好办了。
“行。”
原则上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李微言也说她原则上遇到鬼修就杀,但李不缺是鬼修,老钱也是鬼修,可见这个原则是没什么用的。
京城不能久留,阿竹费心费力拾掇的小院子也住不了几天了,李不缺觉得好不容易收拾好,若是荒了很可惜。
她刚想找人照顾院子,就有位名叫胡玉娘的中年妇人上门主动要求留在这侍奉花草。
李不缺答应了。
不到半日,房东说有人买了这个院子,虽然换了房东,但买卖不破租赁,姑娘放心住下就好。
未至晚间,邻着隔壁的院墙被砸了,直接两户并做一户,大了三倍不止,又是翻土又是种花,鱼池跟隔壁连了起来,上面还开始砌小桥。
李不缺有些茫然。
“阿竹,你请的工人吗。”
竹山蹙着眉,摇了摇头。
李微言坐在水边,正用一根枯树枝钓鱼。“真不愧是二娘子啊,我刚准备去信给她,她的爪子就先到了。”
“二娘子?”
“咱的新房东,胡二娘子,那可是一位既有手段又有本事的大美人,正经狐仙,有机会你可以去见见她,定有收获的。”
一只草鱼咬住了饵,李微言一提杆,就把竹山前两天刚放进去的鱼给钓了上来。抬头一看,老树上停着一只乌鸫,她便顺手将鱼喂了鸟了。
“与你有交情的人太多了。”李不缺重新捏了一个饵,挂在线上。“我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没兴趣维持你的人情往来。扮你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继续了。”
李微言挑眉笑道。“如今全天下恐怕都要知道你李不缺就是李微言,你想不想做李微言,都已经由不得你了。更何况,你以天师之身觐见了皇帝,你若是假的,百姓都会知道皇帝遭了愚弄,到时候当真天下之大,却无你半寸容身之地。”
李不缺灰白的眼睛转向她,微微睁大。“你算计我。”
“嗐,自己的事情怎么能叫算计呢?”李微言眯起眼睛,笑得活像只狐狸。“你如今已上了贼船,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信你咯。”
“……你好歹是万人供奉的天师,用这样的手段,也不怕损了你大义的名声。”
李微言不以为然,耸耸肩:“哈?什么大义?哪呢?你把它拿出来给我看?谁能给你证明呢?”
“……无赖。”
传说里的天师,是刚直不阿,心存大义,锄强扶弱,甚至正直到了有些古板的一个人,时不时在一些民间传说里扮演棒打鸳鸯的铁面神官的角色。但是以上内容跟眼前这个人有半毛钱关系么?
“过奖了。”李微言身上一副浑然天成的混不吝的气质,若是此刻叫她的信徒看见了,一定会梦碎。“对了,明天是你生辰,到时候请人来吃饭。我的人情你不想打交道,你自己的人情好歹要维持维持吧。”
“我怎么不知道明天是我生辰。”准确的说,她根本不知道也不曾过过什么生辰。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现编的,请人吃饭总得有由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