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拍摄按进度稳步进行,时至六月中, 又有两位重要角色进组,一位是扮演时绥二叔的中年演员顾望轩,另一位是盛世娱乐的演员江玉郎,饰演时绥的堂弟。
说来十分巧合,先前江小鱼试镜时录了两段,一段是时绥,一段是时绥的堂弟,他本人没想过能拿到主角,但江玉郎却对主角很有信心,最后选角敲定时竟完全交换了。
花无缺曾私下问过导演,路导的回答是,江小鱼有时绥的倔强,江玉郎就少了那种感觉。
经纪人跟着江玉郎进组,自然要和导演组打招呼,询问了江小鱼在组里的情况。那时江小鱼刚下戏,冷笑着讽刺庄复:“看好你家太子爷,我这样的小人物就不劳庄公公费心了。”
他说话没避人,在场几乎都听到了。庄复白着脸向路导道歉,把江小鱼扯到一边。
“你能演路导的电影主角是你运气好,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别惹事!”
“这段时间?”江小鱼嗤笑,“上次见你是时候来着?去年?放心,万一有事儿我自己担着,不给你添麻烦。”
新演员进组第二天就是一场外景戏。二叔追到大学向时绥要钱,争执不休时被裴天行撞见,出钱让二叔回去。
顾望轩在圈内的名声很好,业务能力强,耐心和蔼,还替江小鱼纠正了表演方面的小瑕疵。
“学长,你不该给他钱的。”时绥和裴天行并肩走在校园里。
裴天行说:“校门口人来人往,不赶紧打发他走,别人看了会说闲话的,对你不好。”
时绥表情纠结,对他说:“那个钱就算我借你的。”
裴天行点头说“好”。
秋天的阳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绥无意间抬了下胳膊,他和裴天行的影子叠在一起,好像在亲密地牵手散步。
江小鱼想,也许这就是时绥喜欢上裴天行的契机。
顾望轩和江玉郎的戏份几乎都集中在这个月,今天还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戏,是时绥和二叔堂弟的冲突。
花无缺拍好室外镜头,来到剧组搭好的“时绥的家”。这个月他经常在空闲时看江小鱼拍戏,Monica已经见怪不怪了。
江小鱼也悄悄问过,他的回答是:“了解人物。演员呈现的会和剧本文字有细微的差别,多了解你的‘时绥’,我演‘裴天行’能更得心应手。”
那三个人正在走戏,江玉郎看起来很谦逊,跟江小鱼说话也很和气,不知是真心的,还是做表面功夫。虽然四年前合作过,花无缺却不敢说了解他,亦不知他这年有没有变。
盛世娱乐全力支持的江玉郎,真的有过风光的时刻——就在四年前。得益于当时的人气,他出演了《天启》的男二号,表面看着清秀温和,实则满腹心思,眼高于顶。花无缺曾带着全套古装扮相在片场等他近一个小时,剧组里也有很多人对他不满,直到江小鱼和他大吵一架。
在那之后江玉郎的人气渐渐走低,花无缺也不再注意他,然后就是这次再遇。
这场戏的戏剧时间是冬天的清晨,一夜未归的二叔拎着酒瓶醉醺醺地回来,一屁股坐在餐桌边把时绥做的早饭抢去了三分之二,时绥默默吃完手里的馒头离场。
第二场,起床的堂弟在家里找不到吃的,让时绥做饭,时绥炒了一大盘蛋炒饭。冲突由此而起。
堂弟洗漱好上餐桌,只有一盘缀着葱花的蛋炒饭,拿着筷子颐指气使:“肉呢!我要吃肉!”
时绥敷衍道:“家里没肉。”
堂弟:“你去买啊!”
时绥说:“下午再去。”
“你去,现在就去。再带一根油条,两个肉包子,一只烤鸭。”
“下午给你买烤鸭。”
这个时间点早餐铺已经关门了,时绥寄人篱下,习惯了这样的无理取闹,拔腿回房间,堂弟伸手用力扯住他的衣服,时绥向后一倒,椎尾骨撞倒桌角。
“卡!堂弟走位错了!”
按照讲定的走位,堂弟应该站起来拦住他,随后发生更激烈的冲突。
二人退回原位,江玉郎起身扯着江小鱼的胳膊拉到桌子边。
“卡!堂弟挡住镜头了!”
“抱歉啊,抱歉。”江玉郎双手合十向导演组致意,关切地问江小鱼,“你没事吧?”
江小鱼摇摇头,示意导演组重新开始。
这个镜头又拍了三次才过。
从江玉郎第一次出错,花无缺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江玉郎能被路导挑中,演技绝对过关,如此简单的走位不应该连续出错,倒像是故意的。
何助理轻声说:“江老师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啊,如果是四年前,就算他不挂脸,至少也该有点反应啊。”当年那件事,他也算在场。
江小鱼始终一副平静的模样,哪怕暂停调整期间亦是,眼神没有一丝波澜。花无缺看了半晌,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接下来的情节,时绥甩开堂弟回房间,他的房间是另辟的隔间,没有锁,堂弟跑进来大吵大闹,吵醒了熟睡的二叔。
堂弟恶人先告状:“爸,大哥他推我!”
“你敢推我儿子!要造反啊!”二叔一向溺爱这个独子,娇惯了他一身毛病。
堂弟趁势添油加醋,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我让他去买肉,我要吃肉,他不肯去,还推我!”
二叔抄起门边的扫帚,横眉竖目:“我供你吃穿供你上学,让你去买个菜都不肯,你是玉帝老子啊这么金贵!”
这样的情形不是一次两次,时绥习惯了顺从,可他想起了裴天行的话——“你太顺从了。”
时绥想试着反抗一次,“我不想去。”
二叔用扫帚杆指着他,醉酒的劲还未散去,脸色涨红:“你敢说不想?克爹克娘的老子还不想养你呢!”
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时绥攥紧拳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没人逼你养我!我爸妈死的时候你就应该掐死我!”
二叔高高扬手,眼看棍子就要落在身上,时绥抬手一挡,二叔被推了个踉跄。
“你敢打我爸!”
堂弟冲上去,只听“啪”一声脆响,响亮的耳光打在时绥脸上。
仿佛时间停滞,整个拍摄现场都静止了。江小鱼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玉郎,显出难掩的怒意和不属于时绥的凌厉目光。
饰演二叔的顾望轩最先反应,一边冲着江小鱼大喊“你瞪什么瞪!”,一边动手推他,江小鱼顺势倒向书架,接上剧本里时绥被父子俩殴打的闪回片段。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耳光是剧本里没有的,也许不知道怎么收场,大家都很有眼色地没有说话,只有路导和副导演低声谈论。
桃花挤了干净的湿毛巾给江小鱼敷脸,庄复赔着笑脸给他道歉,又把江玉郎扯到前面,江小鱼瞥了他们一眼,没理睬。
庄复恨铁不成钢地冲江玉郎:“说话!”
江玉郎肩膀一抖,老实怯懦地低着头:“江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我太入戏了,想着……想着导演安排的走位,手一滑就……”
江小鱼舔了下嘴角,差点笑出来:“手滑?”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太专注了,要么走神了……”江玉郎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陪你去医院,医药费我全权负责。江哥,咱们都是一个公司的,庄哥带着我们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又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就别生气了……”
江玉郎只比江小鱼小一岁,今年也二十六了,惹事了却装出委屈的样子,从戏内演到戏外,笃定现场人多,不能对他如何。
江小鱼突然就不想让他们如愿:“原来我还有公司和经纪人啊,谢谢你提醒。”
庄复头疼得很,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适可而止吧,你这几年在外面接戏,公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玉郎不是有意的,你就说两句好话把这件事翻篇。”
江小鱼笑了笑,庄复以为他松口了,谁知他一点都不避讳:“不过问也没少拿钱啊,公司每年从我这儿分走多少,要不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庄复脸色铁青。
眼见三人僵持着,再说下去场面只会一发不可收拾,桃花对江小鱼说了句话,江小鱼转头望去,顾望轩正在导演组那边向他招手。
江小鱼走过去。他们正在讨论刚才那条戏,路导问:“完成度够了,但是动作不对,你想重拍吗?”
导演组应该有了决策,路导能这么问,那就是重不重拍都可以。江小鱼如实回答:“打都打了,不能浪费。”
顾望轩对他说:“我让助理拿了药油放在休息室,你去涂一点吧。”
江玉郎借演戏之名以公谋私,那样拙劣的手段逃不过前辈的眼睛,所以顾望轩对江小鱼这个后辈越发有好感。
“谢谢顾老师。”
桃花是女孩子不太方便,江小鱼没让她跟着,自己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没有人却亮着灯,沙发上躺着一只黑色的帆布袋,有些眼熟,没想起来究竟是谁的。
对着镜子撩开衣裤,骶骨附近一片淤青,挺疼的,他一边在心里骂江玉郎,刚要打开药油,忽然听到锁芯弹出的声音。身体自发地回头,正好与花无缺四目相对。
江小鱼瞬间拉好衣服,不敢想自己刚刚在以怎样扭曲的姿势照镜子,还被花无缺撞见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啊。”
“这间休息室的锁坏了,要转两圈才能锁住。”花无缺没问他在做什么,递过去一支圆钵药膏,“用这个吧,脸上也可以涂。”
江小鱼左半边脸有点红肿,五条指印清晰可见,也许是肌肤充血的缘故,那道伤疤看起来更显眼了。
对着镜子给脸上的印子涂了药,江小鱼转头,花无缺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离开。
花无缺对上他略带询问的目光,说:“需要我帮忙吗?”
江小鱼愣了愣,本意是想让花无缺背过去,对方却已经接过药膏。
裤子褪到骶骨以下,膏体很凉,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薄荷味,花无缺涂得很仔细,他没感到疼,只是觉得时间很漫长。
“疼吗?”花无缺似乎察觉到他的紧绷。
“没事,不疼。”透过镜子,江小鱼能看到身后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别扭从何而来,只要换一个人,就不会有这种心情。而这般情绪的根源,或许是由于他们半生不熟的兄弟关系,又在这个前提下演了情侣;又或许因为……他仰望憧憬着他。
“江玉郎为什么那样对你,你知道吗?”花无缺用纸巾慢慢擦着手。
江小鱼理好衣服,说:“知道。他想演的角色被我占了,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出气。”
“他还有好几天才能离组。”
花无缺有点担心,紧接着就看到江小鱼眼中的光,看到他露出满含深意的笑容,好像在说——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