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奶娘给秦锦绣出了主意,秦锦绣跃跃欲试。
若非她兄长倏然生出几分管教她的心思,将她拘在府中,还请个女教习来约束教导她,只怕早就动手了。
听说还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颇受淮州府贵眷们推崇。
但凡她有些丁点懈怠,女教习便拿湘妃竹做得细棍儿抽打手心,纹心,素问,这两个死丫头领了她母亲的命,又有她兄长授意。
左右跟着,硬生生压着秦锦绣好生学了一通规矩。
女教习来到书房对秦思缈禀这些日子秦锦绣的一举一动,秦思缈微微颔首,以示满意。
“近日正值春花烂漫,小姐想要在府中设赏花宴,老身以为正是锻炼小姐的好时机。”
女教习将赏花宴从筹备,下帖,再到膳食席面,女眷安置等等一系列事情有多么锻炼人,说了个遍。
秦思缈放下书简轻敲案几,“前些日子玉奴来同我说过这事儿,不过我看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想必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
女教习笑了,她花白的鬓角,好似藏着她曾经岁月里的光辉事迹,“既然大少爷心中已知小姐打得是什么小算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秦思缈斜睨了一眼女教习,“既然如此,小姐便交托给你,我可不想听到赏花宴过后,小姐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这是自然。”
秦锦绣与奶娘心中有鬼,商量着要害江琳琅,但是就这么将人请到府里,出了事岂不是立时就见分晓。
便假借赏花宴的名头,将城中闺秀都请到府上,如此,谅谁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这次她倒是像模像样操办起来。
秦思缈期间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问过几次,见妹妹老老实实操办宴会的模样,也就放心一半。
“上次不循弄坏玉奴两盆牡丹,你自小也没养过什么活物,想来知你心里难过,大哥替你重新挑了两盆,你看可还满意?”
说罢便命两个随从将自己费了一番心思才寻来得牡丹搬进妹妹院中,还摆在原先放牡丹的地方。
嫡亲兄长难得的温柔照拂,秦锦绣却觉局促,手上搅着帕子低头不语。
头顶传来低不可闻的叹息,接着便传来一道温热。
秦思缈轻抚着她的头顶,轻声道:
“以前是阿兄不对,总觉你叫爹娘娇惯坏了,未见你前便先生出几分偏见。”
“往后不会了,爹娘庶务皆忙,待你只是娇纵,如此不好,今后为兄自会担起兄长之责,好好教导约束你。”
秦锦绣闻言咬唇,有些别扭,又因着兄妹间经年不亲热,难免无话可说。
回到闺房,她便有些心神不宁,解下白狐裘,靠在奶娘怀中,“奶娘,小郡王当真是良人吗?”
“小姐不喜欢小郡王了吗?”
“不是,我只是……”
“奶娘,下药的事,一定要做利落些,莫叫人察觉。”
她有些不放心,但是想到江琳琅那张看似目下无尘,实际上什么风头都抢了,装清高的嘴脸,她便又打消了放过她的念头。
江家。
江琳琅收到知府的描金帖子后,心腹丫头立时担忧道:“小姐,秦二小姐,上次在郡王妃的马球会上,便对您多番冷嘲热讽,这次邀您过去,还指不定还要做什么坏事了。”
“说不定因为小郡王,心里早就嫉恨小姐了。”
“秦二小姐?”
很快江琳琅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抚琴的手顿了顿,“那位主儿身子骨不好,想来家中多有娇纵,才养成这幅性子,不妨事。”
很快水榭内又响起高山流水之声,清风徐来,月白纱幔飘动,一如水榭主人的心境,不为外物所扰。
作为赏花宴的东道主,想到今日要做什么,秦锦绣就强打精神,晨时不到就起了。
谁曾想不仅是官眷家的千金,还有城中商户的小姐,以及各家的夫人都来了。
秦锦绣在见到这些长辈夫人时,神色慌乱,“奶娘,郡王妃,张夫人,刘夫人,她们都来了……”
她怎么不懂事,也知道这种场合下,不能胡来。
恍神中,她又匆忙重新安排了位置,身份高的几位夫人落座左首席高台,方便赏花品茶,小姐们在右席水榭,有糕点甜酒,不远处还能投壶斗茶。
还去膳房按照女教习给的单子,将膳食重新过目,免得犯了哪位夫人膳食上的忌讳。
“郡王妃这些日子正在斋戒茹素,这道糟鸭掌换成素烧鹅,还有张夫人咳疾未愈……”
等出了膳房,秦锦绣仍旧有些激动,“奶娘,今日来了这些许人,我……往常她们才不肯搭理我,今日怎的?”
“奶娘,我怕我做不好……”
二人走到门槛玄关处,奶娘扶着她,大丫鬟绿桃上前理着她紫灰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红绡弓身擦着她罗裙上在膳房沾上的尘灰。
捧着她道:“姑娘只管放心做,谁都有第一回儿的事儿,夫人们自是晓得,再说还有大公子在呢。”
从膳房穿过游廊抄手之际,秦锦绣低声对着奶娘道:“奶娘要不今日还是算了,先放那小蹄子一马。”
奶娘拍了拍她的手,“老奴省得。”
人这么多,来得都是些官眷贵妇人们,若是出了那等不要脸面的事儿,就算跟小姐扯不上干系,可这赏花宴便不成了,指不定还会说自己姑娘就不是个当家的料子。
连操持个赏花宴都能出岔子。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时,月洞门处,秦锦绣就撞见她哥哥,这些日子他倒是如她话中所言,来后院的日子多了。
“阿兄。”
“玉奴来了,赏花宴办得如何?”
“尚,尚可……”
适才她同奶娘说话声不大,应当没被阿兄听见,秦锦绣有些心虚。
“阿兄知道玉奴先前在淮州府的名声不佳,事已至此,也只得缓缓图之,日后玉奴三五几时便操持宴会,再做上几首好诗好词,叫人宣扬出去,待到玉奴及笄时,想必定能名满淮州。”
秦锦绣看着自家兄长那温文尔雅的面庞,却生出一种畏惧,她觉得兄长像极了那些一边笑着,一边却是说不出的危险。
阿兄远不如面上那般好说话,秦锦绣细想片刻,问道:“这些人都是看在阿兄的面子上才来的吗?”
秦思缈淡笑不语,只是催促她这个东道主快去待客。
望着妹妹裙裾翩翩的背影,秦思缈负手而后,似欣慰似开怀,“玉奴长大了,明事理,若是往前只怕还会指着我鼻子大骂,说我找她麻烦。”
随从打了几声哈哈,附和,“二小姐可是少爷您的亲妹子,自然能明白少爷的苦心,换作旁人,少爷才懒得费心。”
赏花宴上,繁花似锦,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好似要唤醒沉睡一冬的春意,消解满州寂寞。
几位原是颇看不上这位知府千金的夫人,悄悄改观。
连带着郡王妃席间亦频频同秦锦绣说话,“这两盆牡丹当真养得极好,我府上那几个养花的狂小子还道,这淮州府无人能比得过我府上那几盆,今日我瞧你摆出来这两盆,才叫不俗,真该叫那几个小子来看看。”
秦锦绣被她夸赞得有些飘飘然,当即道:“既郡王妃喜欢,待会儿我遣了府上下人到府上,就是不知怀墨哥哥喜欢什么品种的牡丹,听说他快生辰了,锦绣若是知道,也好备下礼。”
见她含羞带怯提起自己的长子,郡王妃双眸闪过一丝不耐嫌弃,作为一个女儿家岂能这般不矜持,不过现下龙游浅滩,郡王府落魄,这秦锦绣竟是她可选的人选里,家世最好的。
想到这儿,郡王妃又有些膈应,转移话题道:“锦绣明岁及笄,可想好正宾和赞者?”
“尚未,不知的阿绫妹妹可有闲暇?”
阿绫是郡王妃的小女儿,秦锦绣是希望她来做自己赞者的。
郡王妃并未当即应下,顾左右而言他,又将话扯到花上,秦锦绣城府不深,被落了面子后,当即脸色阴晴不定。
女教习见势不好,赶忙叫纹心,素问,将姑娘给请过来。
秦锦绣怒气冲冲从赏花宴离去,在湖边廊上正巧撞上不小心被打湿衣裳的江琳琅。
“秦二小姐。”
江琳琅见是她,先是见礼,后又赔罪,直言上次马球会是她不对,想了想道:“二小姐身子骨弱,如何能同男儿家一般,飞身上马,抡杆掷球。”
“不为自己个想想,也要为家中人想想,我瞧秦夫人十足疼爱小姐,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知府夫人想必伤怀。”
“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的事儿也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秦锦绣”嘴上骂道,心中却是一惊,这江琳琅话里话外扯上秦夫人干嘛,莫非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这才出言告诫她?
江琳琅闻言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摇摇头,她知识有些羡慕秦夫人对秦二小姐的疼爱罢了,不过秦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上天并未给她好的身子骨享受这个福分,并预备离去。
错身时,秦锦绣并未让路,而是极其霸道撞了一下江琳琅。
当然她没想过在这里害她,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长廊的围栏年久失修,木料脆薄,江琳琅晃了晃身子,想抓住什么,却想起秦锦绣的身子骨,最终没将她一起拉下水,越过围栏倒栽葱般掉了下去。
她的丫鬟发出尖利的呼救声,“小姐!”
秦锦绣慌了神,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想害她,但是没想要她的命,更没想在这里害她。
“你下去救她!”
“小姐,我,我,我不会水……”
几个丫鬟只是哭,“秦锦绣”眼神一厉,原身不会水,她可会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纵身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