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春的池子莫说秦锦绣一个娇娇怯怯,身上还带着弱症的千金小姐,便是码头那些做苦力的男人都抗不住。
她下了池子,先是打了个冷颤,接着咬紧了唇,慢慢向还在扑腾的江琳琅游了过去。
几个丫鬟六神无主,稳重些的去叫人了。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几个丫鬟只能看见的一团影子从眼前闪过,然后跳进了池中。
“快去,快去找大少爷!”
绿桃没想到只是个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弄成这样,因小姐走得急,纹心素问姐姐留在水榭那边,看顾着,奶娘去替小姐取暖炉了。
等秦思缈匆匆赶来时,就见妹妹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地靠在表弟怀中,衣裳尽湿。
他好看的眉皱成一团,大步流星走来,将妹妹抱起,旋身便欲匆匆离去,得赶紧带锦绣看大夫。
江琳琅的心腹丫鬟虽畏他威严,却仍旧大着胆子,将秦锦绣推自家小姐的原委说了一遍,希望秦家能给个交代。
秦思缈斜睨了这丫鬟一眼,那一眼中饱含警告威慑。
“锦绣年幼,身子骨不好,如何能推动江小姐?”
绿桃听江琳琅的丫鬟在大少爷面前,红口白牙就要将脏水泼到自家小姐神身上,急忙出言辩白,“你们小姐是自己没站稳,我们小姐不顾自己身子都跳下去救她了,你们竟然当着我们大少爷的面儿,便这脏水泼到我家小姐身上了。”
那丫头也不依,直说自己亲眼瞧见秦锦绣就是故意撞她们小姐的。
就说话的功夫,秦锦绣眼瞅着进气儿多,出气儿少,感受到双臂间轻若柳絮的分量,秦思缈冷不丁心头一刺。
“锦绣耽误不得,我得先带锦绣去看大夫,倘若当真如你们所言,待锦绣好起来,我自会上门代妹赔罪,你们小姐也赶紧带下去换身衣裳,看看大夫。”
秦思缈不欲跟这群小丫头们多言,他口中的上门赔罪也是以秦锦绣好起来为基础。
“今日之事,到这里止步,本少爷不希望此事传出这条长廊。”
锦绣跟江家小姐都是给表弟救起,事关两位女眷名节,这些下人的嘴,得闭紧些。
秦思缈将妹妹送到大夫哪里后,又遣人去水榭,告知各位夫人小姐们,就道今日东道主身子不适,恕不能再奉陪了,便叫来二房的堂妹替锦绣将这个赏花宴继续操持下去。
秦锦绣情况实在不好,她自打从池子里被救起后,便浑身痉挛抽搐,高热不退,呓语不断。
“娘亲……”
她嘴上不停喊着娘亲,额上不停冒着虚汗,给她诊脉的大夫摇头叹气。
“大夫,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秦思缈见大夫的这样子,心头一惊,面色一变,冷凝起来。
“老夫早先同府上夫人说过,小姐这是,这是弱症,万不可劳身劳伤神,最好是连动气都不要有,怎的还在这时节上掉池子里了。”
大夫只差将准备后事说出来了。
秦思缈冷肃着一张脸,将大夫请走,“素问,母亲何时归?”
“应是快了。”
“你去寄信,就说小姐掉进池子了,性命垂危,让母亲务必快快回府。”
听到性命垂危,打小跟着的两个丫头当即哭出声儿来,秦思缈上挑的眉尾一落,“哭什么哭,小姐还没死呢,今日便是你们二人照看不力,小姐若是好好的,自是一顿打便了事,若是锦绣有个三长两短……”
秦思缈觉得这两个丫头不中用,若非妹妹还在生死边缘挣扎,必定要好好惩治,不过现下是保住妹妹。
又吩咐纹心素问照看好妹妹,他要外出去求药,听闻郡王府还有一株昔年圣上所赐的天山雪莲,据闻有奇效。
自赏花宴秦锦绣甩脸离席后,将郡王妃气得够呛,觉得这丫头朽木不可雕。
谁知前脚离了秦家,后加回到自己家里,听闻天山雪莲叫人借走了,当即询问是怎么回事。
原是秦家那丫头病弱,好端端的,白日里头还办着赏花宴,夜里就病重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以回事?
那丫头的身子真到了操持一场赏花宴就倒下的程度,那可万万不能娶进家门,没得孙子孙女还没见到,儿子先成了鳏夫。
想到这儿,郡王妃便捂住胸口一阵后怕。
又听见小女儿阿绫来问,“娘,那秦锦绣是不是要不好了?适才女儿才从舅舅家回来,就听到外头门房说知府家来人了。”
“胡吣些什么!待会儿叫人听见。”
“女儿难道说错了,今儿女儿还瞧见思缈哥哥过来跟爹爹和哥哥们说话呢,那脸色可难看了。”
“喔?那秦大少爷脸色当真这般难看?”
郡王妃的女儿徐阿绫外头穿着件鹅黄短褙子,罩着下头豆绿的百褶襦裙,杨柳似的腰肢,细长娥眉樱桃口,已然出落的十分标致。
听见母亲问起自己心上人,不由娥眉轻蹙,“嗯,他到府中逗留半刻钟都不到,父王叫管事开了库房,取了雪莲就走了。”
她是不大喜欢秦锦绣的,不过看在思缈哥哥额的份上,愿意给她几分薄面。
至于秦锦绣想做她嫂嫂,那是断不可能。
等秦夫人赶回自家时,就瞧见女儿昏迷不醒,长子沉默地站在廊下,眼眶深陷,下颚冒着胡茬不修边幅的模样。
“娘,此事……概因儿子……”
秦夫人拍了拍儿子右肩,“娘已经听纹心素问说了来龙去脉,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娘。”
“不了,儿子还撑得住。”
“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妹妹这里有娘看着,难不成你也要折腾坏身子,赔给你妹妹不成?”
秦夫人眉头一皱,她听到消息是又着急女儿,对于儿子是又气又心疼。
不过却心知怨不了儿子,女儿这病本就是用金贵药吊着,思缈不知哪里来得兴致,想着要教导妹妹,弄出这么一件事儿来。
好在从郡王府讨来天山雪莲做药引,这才缓了下来,只是跟个活死人般,不省人事。
她用指头捻了捻女儿喝剩下的药渣子,走到女儿榻前,握起女儿的手儿,眼眶心疼红了,“玉奴身子怎的这冷,还不快小姐屋里多添些炭来。”
红绡颔首低头走到跟前回话,“回太太的话,大夫说炭烟入肺,炭多了,待会儿再将姑娘哮症引出来。”
秦夫人看见女儿这几个大丫头就来气,怎生伺候的?小姐在水里飘着,她们倒好在廊上看戏。
于是放下女儿手,出了门槛又吩咐纹心素问两个丫头,仔细看着。
还没走到正堂,便抬手劈头盖脸朝着红绡打了下去,好骇人的脸色,将周遭丫头都吓坏了,噗通跪在地上。
“不懂事的丫头,添不得炭,还不知道给小姐多温几个汤婆子过来,那个叫绿桃的去哪儿了?纹心素问不过是一错眼,玉奴就掉池子里了,听缈哥儿说,你们几个丫头还在廊上不慌不忙的,怎的,小姐出的把戏好不好看?!”
早在小姐落水后,她就知逃不过,惶惶多日,今儿太太回来,她便知晓死到临头了。
“绿桃叫大少爷打了二十板子,还没起得来。”
“缈哥儿怎只打她,不打你这没用的东西?”
秦夫人用力极大,指甲又长,红绡脸上开始滴血,不过还是稳稳当当地回话着,“绿桃当日就在小姐身旁,奴婢去喊人了,小姐这儿还需要人守着,少爷这才暂且饶过一奴婢。”
“玉奴性子轻易不亲热人,你们几个丫头是她自幼用惯了,养得比寻常商户家的小姐都娇气,原想着只要能哄着玉奴每日高高兴兴的,做事不伶俐也不打紧,想不到一不留神叫你们这些不上心的下贱丫头给害了,奶娘,你去将那个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丫头跟地上这丫头,拉去柴房,叫她们也知道些好歹。”
“是,夫人,老奴也有罪,早知道生出这事儿,老奴去取什么斗篷啊!”
说罢,奶娘打着自己嘴巴子,声泪俱下,别看夫人是处置这两个大丫头,焉知不是在敲打她。
“好了,好了,玉奴是你奶大的,平日你也是上心了的,你的功劳我心里有数,我今日处置这两个丫头,实在是气她们,姐儿都落水里,她们便是不会水,也该想法子在边儿上捞一捞,竟在哪儿看戏。”
下人们纷纷宽慰说这两个丫头该死。
——
秦锦绣只觉恍恍惚惚,似踩云端般,如梦似幻,只听到周遭闹闹哄哄的。
“这可怎么办啊?锦绣还不醒。”
“我的女儿啊!”
这是秦夫人的哭喊声,秦锦绣听见声儿睁开眼儿,半支起身子虚弱叫了一声娘亲哥哥,形容枯槁,又咳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玉奴!”
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秦思缈抱着妹妹是万般悔恨,当日就不该许她办什么赏花宴的。
秦知府才从京中述职回来就听到女儿要不好了,官袍就没换,就赶到了女儿的院子,几个姨娘早就站在藏梨院外头廊庑下,算是表明关怀的心思。
“老爷。”
“嗯。”
“姐儿怎么样了?”
秦夫人扑在女儿身上正哭着,丫头替她答话,“姑娘刚刚吐了口血,又昏死过去了。”
“不是说吃了天山雪莲制得丸子,大好了吗?”
秦知府子嗣不多,算上发妻和四个姨娘两个通房,拢共却只得了二子一女,秦锦绣又是在他跟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一听怕是要不好,也是叹气不止,背着手在房中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