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覆今日穿了一身重甲,所以行走间脚步声沉重,他缓步而来,按着腰间长刀,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英武与威严。
吴覆走近了,看着她盈盈而笑的脸庞,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秋风渐寒,她的手有些凉,吴覆以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看着楼月,心中只有满足与欢喜。
她近来那样热情,那样主动,床笫之间极近缠绵与配合。吴覆沦陷了一次又一次,只恨不能把命都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从此君王不早朝”。只可惜这阵子战事临近,有太多军务和政事要处理,耽误了他与她的相处时间。
吴覆想,等他出征归来后,他定要弥补回来的,到时让床帐日夜低垂,将外界彻底隔开,让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她这样热情,这样主动,代表她彻底接受了他吧。吴覆想到这里,漆黑的眼瞳都淡淡漾了起来。
良久,他道:“等我回来。”
楼月笑盈盈的,说,“好。”
吴覆又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自己出宫,好不好?”
她还是笑盈盈的,说,“好。”
吴覆微微皱眉,按她的性子,不该嫌他太管束她了吗。怎么今天这样好说话。
于是他改口道,“实在闷了想出宫玩,也可以,只是要让亲卫跟着,要提前清场。”
依旧是笑意盈盈的脸庞,她说,“好。”
吴覆捏紧了她的手,“等我出征回来,你就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楼月还是那样笑着看他,“好。”
好像在梦中踩空了一脚,然后一直下坠,再也找不到依托。她这样乖,这样听话,这样好。好得像一场梦。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好像这轮月亮将彻底回到天上去,再也不会投入他怀中。
吴覆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融入血肉,“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再亲口说一遍。”
吴覆穿着一身重甲,冰冷而坚硬,抱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楼月的额头抵着他胸口的冰凉光滑的明光镜,她闭目,终于敛了脸上盈盈的笑意。
吴覆听到她声音低低的,从他怀里传来,“吴覆,我不会主动离开你的。”
得了她亲口的应诺,吴覆心中那莫名而起的不安终于消散了,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她玉白色的裙摆垂在他的长靴上,好像清白的月色洒下来。
这月亮是他的。
出征的吉时到了,号角吹响,吴覆依依不舍地松开怀里人,郑重道:“等我回来。”
楼月笑盈盈的,说,“好。”
他说什么都好。反正最后一面了。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楼月俯视着肃穆的吴军。吴覆下了城墙之后,翻身上马,三军如潮水一般分开,为他留下中间的通道。
大纛猎猎飘扬,上绣的“吴”字龙飞凤舞,气势冲天。
烈烈大纛之下,他端坐在黑色的雄骏马匹之上,穿着一身黑色重甲,头盔遮掩住了他英挺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那双漆黑的眼瞳长久地凝望着城墙上的人。
【警告:检测到吴军即将出征,宿主尚未盗取边境布防图。】
【经系统测算,此战男主胜率不足三成,严重偏离原书剧情。】
【检测到任务一即将失败。】
【警告:任务失败后,宿主将遭受死亡惩罚。】
冰冷的机械音在楼月脑海中接连响起,但楼月置若罔闻。
高高的城墙上,她静静站立,始终笑盈盈的看着吴覆。虽然这样远的距离,他应当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她表情不变,直到吉时将过,吴覆才终于收回目光,轻夹马腹,一骑当先。
吴军出征了。
【任务一失败。】
【因任务失败,宿主将遭受惩罚。】
……
“姑娘,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清辉阁中,秉烛忧心忡忡地看着楼月。
自昨日送行国君出征后,再回宫后,楼姑娘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变得非常虚弱。
这绝对不正常,毕竟哪个人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却面色苍白、病体支离,连多走几步路都支撑不住?
这一定是什么奇怪的大病。
再一次听秉烛这么说,楼月还是摇了摇头,“秉烛,不必了,我自己清楚情况。”
说着,她伸手让秉烛扶住自己,再一次试着起身。
但这一次她全身倚靠着秉烛,却只走了两三步就脱力了,冷汗涔涔,跌回了床边。
楼月面色凝重。
她的灵魂在以可怕的速度衰弱下去。昨天送走吴覆,她只是感觉发自灵魂深处的疲累虚弱,可到了今天,就连走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觉得无比滞涩。
楼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好像生怕连呼吸这个动作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无比明晰的认识到,她的灵魂支撑不了这具身体了。
“系统,我这样能维持多久?”楼月在脑海中问。
【任务失败。】脑海中,系统依旧是这样回答,除此之外,别无二话。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楼月竟一时分辨不出来了。像之前一样,任务失败之后,灵魂被一下子生生扯出,剧痛袭卷全身,然后立刻死亡好一些?还是像现在这样,灵魂一点一点无可逆转地衰弱下去,微小而不间断的痛苦好像针刺,时时遍体传来,更好一些?
楼月分不清谁好谁坏了,当然,这也不容她选择。
反正,不论如何,她要死了。
到了当天入夜时,楼月已经站不起身了,她只能躺在床榻上,缎黑的长发披散,愈发衬得她面色无比苍白。
秉烛再一次劝说,“姑娘,传太医来看看吧。”为什么不治病呢?秉烛不解。
楼月摇了摇头,缓了良久,她才积蓄起开口说话的力气,忍着遍布浑身的微小刺痛,楼月开口道,“秉烛,我曾得过失魂之症,你还记得吗?”
秉烛点头,“记得。”七年前楼国与北戎会猎时,西楼公主忽然昏迷不醒,连续五日,太医都查不出病因,幸好后来公主又安然无恙地醒来了。
楼月说,“此番我又要陷入失魂之中了。”
见秉烛露出惊讶神色,楼月道:“放心,我会醒来的,只是失魂时日有长有短,我不知这次几日能醒。”
她神色不变地说着谎。
“所以,等我彻底昏迷不醒之后,你也不要惊慌,更不要贸然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吴覆,他在边境作战,不能有丝毫分心。”
“听到了吗?”楼月问。
可秉烛神色却惊疑不定,“但是……姑娘,国君临行前吩咐了,说你有任何异状,都要第一时间禀报他。”
楼月闻言,皱眉斥道:“吴覆临行前分明说了,阖宫上下都要听我命令,不得丝毫忤逆!他如今出征了,你倒立刻欺到我头上来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番严厉的话从口中说出,楼月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喘不上气。
秉烛还没见过楼姑娘发火,立刻忙道:“奴婢不敢!”
阖宫上下谁敢轻慢忤逆楼姑娘?被君上知晓了,绝没有好下场的。
楼月敛眉,缓了良久平顺了呼吸后,她才道:“不敢就好。记着,我失魂这件事,替我瞒着,不许派人去告诉吴覆。”
秉烛心中愈发觉得不安起来,不由得露出惶惶的神色,“姑娘,你……”
楼月轻轻道:“放心,我之前失魂过,不也醒来了吗。这次也一样的。莫担心。”
犹疑中,秉烛慢慢点头。楼姑娘身上发生了许多怪力乱神的事情,曾经失魂又忽然苏醒,曾经死去又借尸还魂,那么如今又再度失魂,想必是能够苏醒的。想必等君上凯旋而归时,姑娘已经度过了这一劫了……秉烛这样想着,最终道,“姑娘,我知道了。”
见秉烛应了,楼月轻轻松了一口气,她靠着迎枕,像是累极了,轻轻阖上了眼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秉烛说,“吴覆凯旋而归,最起码要一两个月吧。”
秉烛应道:“是啊。”
楼月轻轻嗯了一声。天气渐寒,她感觉到从骨子里发出的冷意。
因担心楼月身体,夜里是秉烛亲自守夜,但夜里却很安静,楼月连翻身都没有。
第二天天色大亮,秉烛迟迟不见楼月起床,终于掀开床帐去唤她,却见她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眉目平静,呼吸平稳,好像只是在熟睡。
只是怎样都叫不醒了。
楼姑娘再一次失魂了。
……
“秉烛!”
清辉阁外,林山见到秉烛身影,立刻叫住了她。
秉烛脚步一顿,身体一僵,才慢慢回转身来,“林将军。”
林山及其率领的亲卫,是吴覆专程留下来保护楼月的。经过上次楼月坠崖之事后,林山更是日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不敢再出丝毫差错。君上是绝不容许人再犯错的。
他带领亲卫把守在清辉阁外,日夜轮班,不敢有丝毫懈怠。
其实楼姑娘在宫中待着是很安全的,毕竟王宫之中,少有人敢造次。林山更担忧的反而是楼姑娘耐不住寂寞跑出宫玩,若是如此,无论楼姑娘如何要求,他都必要提前清场的,决不能再发生上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