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魏思寒这一刻,甚至对这个男人起了杀心。
魏器跪在地上,痛苦蔓延四肢百骸,甚至比他受过的所有酷刑都要疼。
夺妻之仇他没有报,却被污蔑起兵造反,他赶回救妻儿却落入陷阱。口口声声称他为兄长的人,却是一副阴险的嘴脸。他恨不得将魏宇碎尸万段,然而他得知妻子亦然骗了他,魏器愤然,直攻到京都,他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魏军为国开疆扩土,得到了什么?
沦为叛国军?!
就为了那点进贡的钱财,祁帝便改口将上过战场的青梅竹马嫁与赤国,那明明是自己的妻!荒唐可笑!他不就是想用此逼自己造反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李晗,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最受苦的是我们的思寒啊。
思寒说他恨我。
魏器低声悲泣,君王忌惮,亲弟背叛,爱妻欺骗,爱子视他如仇敌。
他魏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魏思寒见到他这副模样,整个人恍惚一瞬。满身是重伤留下的痕迹,他竟然心里生出一丝怜悯。魏思寒甩袖离去,走了半路,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他极为不耐烦:“我不想见到你。”
身后的人不动,魏思寒松了一口气:“清风徐来别跟着我,我想静一静。”
他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依旧跟随。
少年终于不耐烦的转身,见到是一袭白衣的苏恨水,他甚至是微微向后退一步。
“你都听到了。”
那分明是一种羞辱。
他并不想揭开自己的伤疤给任何人看。
少年人眼里粹了毒,在夜里看不真切。
苏恨水紧张的攥紧衣角:“我,我恰好路过。”她咧嘴苦笑,摸头摸鼻,“我们的美人计好像要成功了,齐清宴虽然不喜欢我,可我依旧是他的师妹,我若是被绑进万花楼,他大概是会来救我的。美人计如果成功了,你就不用调遣派人来绑架我。等我混入万花楼拿了账本,写信求助即可。”
她一口气急促说完,想要走近魏思寒。
“魏思寒……”
魏思寒却是后退一步,预料到苏恨水想说什么,他急道:“苏恨水,你要时刻记得,我们只是盟友,不该问的都别问。”
苏恨水止步,愣愣的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子,树影月光全落下,他却隐蔽在最暗处。
苏恨水却是叹气,她伸展懒腰,直接躺在地上,四仰八叉:“魏思寒,你有躺着看过星空吗?”
魏思寒不解。
“这里不是半月山庄,不是湖边,我们好像走丢了。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走不了就躺下。”苏恨水拍拍身边,“你看啊,今晚的夜色好美啊。”
魏思寒还躲在阴影中,他想了想,大概原路返回还是能回去的。
苏恨水突然爬起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过来,月光一寸一寸照亮少年。苏恨水命魏思寒躺下,魏思寒鬼使神差的照做。
二人躺在草地上,四仰八叉,望着夜空。繁星微微闪烁,并不是耀眼的光芒。月亮呈现月牙形,被阴云遮住。微弱的光散落在大地,苏恨水伸手:“小时候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我爹娘为了那一两钱财而卖掉我,直到后来我见到别人也在卖孩子,我才明白,我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人。”
她说着冷笑一声:“世道不安,民不聊生。死的死,卖的卖,怪谁呢。说不定走运了就被卖到富贵人家去,总比饿死强。”
魏思寒侧过脸来看苏恨水:“你不必拿过去来安慰我,我没有难过,只有恨。”
苏恨水放下手来,枕在脑后,开启碎碎念:“我没有安慰你,只是觉得良辰美景,舒心愉悦,我想说说话。”
魏思寒闭上眼睛:“我有点困。”
苏恨水一脚踢他:“不能睡,陪我说话。”
魏思寒雷打不动,眼睛闭着,故意打起呼噜。
“难听死了。”
“你还没死就不难听。”
魏思寒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我给你唱歌吧。”苏恨水心血来潮,她坐起身,不等魏思寒沉思做反应,她已经哼唱起了歌来。
“月儿弯弯,草落霜,思我之乡。月儿圆圆,水涟涟,与卿无缘。月儿弯弯,草落霜,思我之乡。月儿圆圆,水涟涟,与卿无缘。”
声调轻柔婉转,似欢喜,似悲哀。乐极生悲,悲极生乐。明明只是简单的唱调,明明只是简单的词句。魏思寒心口却像是被烫出一个洞来,他看着苏恨水,想到千寒门,想到紫仙剑,想到李千寒。
半月弯弯,雪白的光落到草身上凝结成霜,他也思念家乡。他哪里有家乡呢?思念的不过是人罢了。明月圆圆,一池荷花湖水的涟漪层层,与你无法再见。母亲,再见。
“月儿弯弯,草落霜,思我之乡。月儿圆圆,水涟涟,与卿无缘。”
魏思寒一开口熟练的唱,仿佛这首歌曲他早已烂熟于心。
苏恨水又躺下:“世子真聪明,学什么都快。”
魏思寒轻笑:“又想问我认不认识李千寒了?”
一语戳破苏恨水的揶揄,她侧脸过来:“没有,我们只是盟友,不该问的,别问 。”
“李千寒原本是晗长公主李晗,天之骄女,遗世无双。我很少见到,有人能像母亲一样刚柔并济。即使出生高贵,心却向民间疾苦,她救过无数的灾民,为国开疆扩土。到头来,全然毁于一个男人的背叛。她甘愿替他赎罪,自尽于真武山。”魏思寒说起他母亲,眼里闪烁着光芒。幼时的谆谆教诲,习武读书,皆是母亲所教授。
斯人已逝,往事不堪回首。
苏恨水一阵沉默,静静地望着少年人的侧脸。他高挺的鼻梁,一双桃花眼闭着,薄唇微微勾唇:“阿水,我好像看见我母亲了。”
苏恨水鬼使神差的轻握住魏思寒的手,反而被魏思寒握得更紧。
草地上柔软,两只手握着,风静静,耳边的虫鸣声渐渐消失。
沉入梦乡的那一刻,两个心自然的跳动,两只手紧靠在一起。
苏恨水好似回到了千寒门,见到了李千寒。掌门脾气不大好,一双桃花眼总是冷冰冰,一双薄唇总是厉声呵斥她们。可曾经,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她是善解人意的妻子,是温柔体贴的慈母,她是手握重兵替兄长打战夺权的长公主。
李千寒这一生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她日夜不停操劳已经落下病根。
苏恨水依稀记得十二那年,李千寒连她都打不过。
后来师祖突然消失,再后来就是晗长公主嫁给魏国公,彼时的魏国公已经变成魏宇。而魏器起兵谋反,最终被长公主和魏宇诛杀。流言蜚语攻击着长公主和魏器有一腿,长公主为其清白死于真武山。
祁国史书只是简略记载这一年。
“崇义年,魏国公谋,晗宇斩其乱,长公主刎于真武。”
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
苏恨水昏昏沉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想着魏思寒这么可怜,就抱一下吧。然而等清晨的光洒进窗户,爬上她的脸。苏恨水舒服的翻身,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提,盖过脑袋,又陷入一片昏暗。她迷迷糊糊,猛然突然惊醒,整个身子一僵,谁抱她回来的?
苏恨水扭动两下,魏思寒啊魏思寒……心头上的喜悦不过片刻,猛然落寞,少女第一次怀春,竟然爱上了人夫。她不可置信的回想自己和魏思寒的种种,怎么都扯不到感情上来,只有尊卑,合作,利用,剩下的便是怜悯和轻佻。她心烦意乱地掀开被子,刚好有人打开房门。
齐清宴推门而入,拎着一桶温水进来,他见到苏恨水已经醒后,温和敷衍地扯出一个笑:“醒了,洗漱一下,然后过来军帐中吃饭,吃完我们就走。”
“好。”苏恨水看着齐清宴把木桶放下,温水模糊飘荡在一丝丝汽水,木桶上还挂着一块干净的脸帕。他并没有穿厚长的外套,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束腰蓝衣。勒出细腰,更衬托得肩宽。头发被他简单的挽起,扎成高马尾,垂落下来的发丝铺落在他的后背。额前有几缕碎发,狭长的眼眸清明凌冽。
齐清宴出了门,苏恨水咬了下唇又松开。她捧起水来清洗脸庞,把帕子捂着脸。
“对不起齐师兄。”
苏恨水说完,取下帕子就冲出门而去,大摇大摆的去军营领两个大馒头吃起来。她看着魏思寒扶着那红衣美男入了马车,撩起车帘时回眸对她一笑。接着整个人没入车中,马车帘子微微晃动。
苏恨水猛然咬了两大口手里的馒头,混入江湖时早已经习惯入夜不洗澡,吃饭能饱就行的基本生存本领。可是此刻她的食欲荡然无存,觉得嘴里的两口馒头味同嚼蜡。她鼓肿脸腮,钻进了陈简意和齐清宴的马车。
马车里的两个人也是一愣,苏恨水蹙眉:“不欢迎我?”
陈简意失笑:“快些进来吧,要出发了。”
一路相顾无言,其后五六日,都平安无事。休息期间苏恨水并未去找魏思寒,而魏思寒也没有来找苏恨水。苏恨水脸色更加凝重,吃饭时远望,魏思寒和那美人共坐一桌,细嚼慢咽。苏恨水低头看看自己吃得快速而发狠,有些水渍落在胸前,她拍拍,也学着魏思寒细嚼慢咽起来。
她吃着,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千寒山要去闯荡江湖的那一年。
在被坏人骗光身上的钱财后,她只好窝在乞丐堆里抢粮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