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中间是怎么跳跃过来的。
不过,此时晚风一吹,沈棠站起身来:“有点降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贺鸿霁像是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棠,他本来以为他该追根究底了。
但沈棠面上平静,只是拉着他进了一家小锅米线。
点完餐,两人对坐着。
沈棠托着腮放空自己。
同性恋合法已经很多年了,那一段特殊的历史背景也已经过去,现在社会中阻止同性相爱也已经很少见了。他也是只有在发现自己也喜欢贺鸿霁之后,才去了解相关历史。
若是担心早恋……倒不用担心,他们从小到大成绩都很优秀,目标很明确的情况下,不至于因为一场恋爱……虽然,贺鸿霁一声不吭跑掉这事有打击到他……既然贺鸿霁是在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跑掉的,那当时他又忍受怎样的痛苦呢?
是啊,无论怎么想,都不能理解贺鸿霁的动机。
明明只要告白,他们就可以谈一场不带苦涩的恋爱了。
【可恶啊,还是想不明白!】
【都是贺鸿霁的错!】
两人各怀揣深思,一直等到小锅米线上桌。
粗陶小锅“咚”地落在木垫上,滚烫的汤汁还在咕嘟冒泡,红艳艳的油花里翻涌着雪白的米线。酸腌菜混着现炸辣椒的香猛地窜上来,沈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嫩黄的豆芽垫底,碧绿的韭菜段浮在汤面,深褐色的肉末堆在表面,最上头还卧着个颤巍巍的溏心荷包蛋,蛋黄将破未破地晃着。
真是让人非常有食欲的一碗米线。
沈棠瞬间把所有烦恼的思绪抛之脑后,伸出筷子捞起一绺米线,沾着辣油的半透明米线在空中拉出细长的银丝,断开的瞬间弹回汤里,溅起几滴落在贺鸿霁手背上。
“唔!”沈棠忙抽出纸巾擦了擦,一边问,“有烫到吗?我太着急了。”
贺鸿霁笑着摇摇头:“没烫到。”
“那就好。”沈棠松了口气,重新投入到吃饭大业中去。
酸辣中藏着骨汤的绵厚,发酵豆豉的咸鲜像钩子般吊着味蕾。
贺鸿霁的筷子突然横过来,把他碗里那片金黄油亮的炸猪皮拨到他这边。
沈棠眼睛亮了亮:“谢啦!”
沈棠超爱吃。
酥脆的猪皮在热汤里迅速软化,沈棠咬下去的瞬间,外层还带着脆响,内里已经吸饱了汤汁,肉香混着辛辣在齿间炸开。
不过刚上桌的米线还是太烫了,沈棠一边急,一边吹,忙活半天才吃到一小口。
贺鸿霁不着急,就看着沈棠忙乎。他的睫毛在蒸汽里沾了细小的水珠,几口下去,嘴唇也变得红通通的。
米线汤的雾气在他们之间缭绕,酸辣鲜香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似乎也跟着柔软起来。
朦胧的初春的傍晚,柔和的暮色把湖边的半边天染上了淡淡的霞光,像一层叠一层的薄纱。
这是温柔的夜的前奏。
两人自回家路上也没有说话,只是手牵着,像一场悠闲的散步一样。
*
浴室的水声停了,不一会儿,传来门窗移动的轻响。
贺鸿霁靠在床头,膝头摊着本书,听到动静便抬起头。听见抬眼看去,蒸腾的水汽从门缝里溢出来。
沈棠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细流,消失在睡衣的领口。
沈棠打了个哈欠:“贺鸿霁,过来帮我吹头。”
这是两人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贺鸿霁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拿吹风机。
沈棠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贺鸿霁走近。他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是被镀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坐好。”贺鸿霁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湿发,将吹风机的温度调到适中。温热的风拂过发丝,他的指尖穿梭其间。
沈棠微微闭上眼睛。
“累了吗?”贺鸿霁注意到他的安静,声音低缓。
“嗯。”沈棠含糊地应了一声,仍旧闭着眼。
贺鸿霁没再说话。
镜子里,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贺鸿霁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棠的发间,专注而温柔。
吹风机的嗡嗡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却莫名让人安心。沈棠的头发渐渐干透,蓬松地散在肩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贺鸿霁关掉吹风机,手指最后梳理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道:“好了。”
沈棠这才睁开眼睛,从镜子里对上他的视线。他转过身,伸手拽住贺鸿霁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谢谢。”
贺鸿霁垂眸看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刚洗好的头发质感很蓬松,他不禁也觉得轻松许多。
沈棠却仍旧没松开他的衣角。
两人静静地在镜子中看着对方的眼睛。
也许是几个呼吸后,贺鸿霁终于叹了口气,在沈棠面前直白地表露自己的不安:“棠棠,你在生气吗?为什么后面不再问我了呢?”
他已经吸取到沟通的教训,也不能放任这样的沉默再持续到第二天。
沈棠在镜中歪了歪头,没有回答贺鸿霁,反而把一号叫过来,让它关了房间里的灯。
于是房间里只亮着床头一盏台灯,暗下来之后的光线变得私密,是夜晚的感觉。
纱帘被夜风掀起又落下。
沈棠脱去了睡衣,他对着镜中用口型说了几个字:“我洗过了。”
贺鸿霁的手脚变得僵硬。
沈棠挑了下眉,他又在贺鸿霁脸上见到了熟悉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每一次贺鸿霁可能接触到进一步亲密的时候。
沈棠勾起唇角,现在他真的有点好奇这个表情背后是什么了。
他转过身,站起来,将手搭到贺鸿霁的肩上:“去床上吗?”
贺鸿霁看着沈棠,他脸上的表情比起于挑逗,更像是一种挑衅。
可贺鸿霁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的僵硬。
沈棠撇了撇嘴,低头去给贺鸿霁解扣子。
从上往下,一直到第四颗扣子,贺鸿霁终于伸手,将沈棠的手腕圈住。
沈棠没有用力挣脱,贺鸿霁也没有用力禁锢。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沈棠喃喃。他本来已经不想逼迫贺鸿霁了,已经决定好让一切顺其自然,让过去的一切只是成为过去,而不作为现在的阻碍。
可是贺鸿霁的一句坦白,就让他陷入了不解与惶惑中。
看着沈棠微微颤抖的睫毛,那双眼眸此刻蒙上一层水雾,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他的嘴唇无意识地抿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泄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喘息,仿佛连呼吸都成了需要刻意为之的事。
贺鸿霁心头猛地一揪,那根自几日前就一直紧绷的弦在此刻铮然断裂。他再顾不得什么,长臂一揽便将人整个裹进怀里。沈棠的肩胛骨硌在他掌心,他忍不住收紧了双臂,恨不得将那些惶惑与不安都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把下颌抵在沈棠发顶,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我不等了,也不看什么日记了,我都告诉你。”
夜风绵长,裹挟着微凉的湿气,将半掩的窗纱拂起一次次,又轻轻落下,如同某种无声的叹息。
贺鸿霁在这时坦白。
他闭上眼,终于说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秘密:“我生病了。棠棠,我生病了。”
沈棠抓住贺鸿霁衣角的手骤然一缩,那片衣角估计已经不成样子,要留下永远的褶皱。
沈棠此时呼吸几乎凝滞,半晌才接上一口气,用某种不可置信的疑问语气问道:“你还在生病?”
什么病?
那不是一个借口吗,一个手足无措慌忙假托的借口,一个缓解情绪拖延时间的借口……
什么病……什么病……
沈棠以为自己已经问出口了,可原来他只是在心口,用幻觉提出疑问。他的嘴巴张合了无数遍,终于才挤出声音来:“什么病?”
“我想伤害你。”贺鸿霁咬着牙回答。
这是个多么让人不耻的答案,怎么会有人想要用爱的名义来伤害?
贺鸿霁自嘲地笑了笑:“是的,我发现比起亲密的动作,我内心蠢蠢欲动的冲动,始终是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