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大衣的男人看了眼手机:说起来,他上午还联系过凌唤,需要去对方公司里一趟。
现在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凌唤说他有一个汇报取消,大概正闲着白日做梦。
男人摇头,笑着看了眼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
“真不公平,是吧?让你跑腿,自己却优哉游哉。好坏的朋友。”
他看见男孩闭嘴不语,清澈的眼眸露出一丝波动。心想:竟然结交这种高大温柔的孩子,真不是那家伙的风格啊。
他离开店铺,匆匆走过豪华步行区。两旁的奢侈品店渐渐换作高楼,楼前开阔的草坪上,有人提着公文包在小径间穿行。
步行街的尽头连接着商务园区。男人刷卡进入一栋玻璃楼,大厅里路过几位高挑俏丽的女孩子,还有专人帮她们推着一车礼服。
大楼的标志写着:“u-DF视觉创意”。这是一家设计装置艺术和特效视频的公司,有时客户会要求按照真人进行建模或动作捕捉,常有模特受邀一同参与项目。
男人并不在此工作,但有业务往来,合作期间办理了临时身份卡。他穿过豪华底层大厅,略一思索,通过旋转楼梯走到三楼的休息露台。四下看了看,随即眼神定住,露出仿佛答对谜题的微笑。
他双手插兜,走向围栏边一个侧身眺望的人影。
“果然在这里,无所事事,开始思考人生了吗?”
那人穿一件白衬衣,旁边桌上放着纸盒和红色饮料。轻微一顿,没有回头地轻声说:
“中午好,白鹤予。”
“暂时来不及无所事事,在考虑下午和客户见面。”
声音十分沉静,直入人心却不震耳。
白鹤予继续打趣:“噢,是吗?”
“午餐时间开始思考工作?上午不还躺在房间懒得理人?”
此时快到十二点。白鹤予早上八点就给面前的人发过消息:“东西做好了我今天去拿?”十点才收到回复:“来吧十一点过后”白鹤予问是不是他在开会,又过半小时得到回答:“报告会议取消了在睡觉”
“昨晚喝很多酒”
他想:所以这个家伙跳进u-DF,表面说尝试新技术,实则是在懒床和酒精之间混日子?
白鹤予眼眸一闪,微笑的声音沉下去:
“凌唤,是你在浪费时间,还是新技术在浪费你啊?”
“研发做不下去了?报告都要推掉?”
他认真起来,脚步直逼过去。就要近身时对方挑起嘴角,格斗拆招一样回答:
“如果研发不下去,你要的东西又从哪里做出来的?”
他转过身,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包装盒,唇间的笑有一种从暗处观察明处的机警。
“你给的设计规格很高,调整了设备才做出来,可见这项技术还有很多研发空间。而且,也不是我要推辞会议,客户想添加几条需求,下午先和对接人讨论。”
凌唤缜密地解释完,声音忽然柔软了些。
“不过,感谢你的关心。”
无论于理于情他都十分清醒的样子。尽管亲口承认一小时前还在宿醉,凌唤此刻却明媚得出乎意料,白衬衣熨帖不染,黑色发丝悠闲地垂在额前。不显山露水的优雅让人火大。
白鹤予皱眉,暂时结束这段对话,抬手拿起桌上的盒子。
那是凌唤借工作之便,私下帮他制作的3D打印建筑模型。盒子透出令人发毛的热意,好像里面的东西新鲜打印出炉。
白鹤予问:“你昨天又没回家?”
“十点半起床,从你的公寓来不及赶过来吧?”
凌唤:“没有回。在公司休息室。”说罢暗自挑眉,想起昨晚和别人发消息,下意识撒谎说自己回了公寓。
他的起居情况白鹤予大概了解。凌唤在瑟莲有一套公寓,似乎是亲人留下,他不喜欢。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就很少去住,大多待在公司的休息室,生活用品也全都搬到了这里。
令人费解。
而且白鹤予也不明白,凌唤为什么不肯加入他的公司,而是一时兴起,要尝试把才华抛掷于虚空的艺术领域。
“我回去了,下午公司有全体会议。”
白鹤予话不投机转身离开。走下阶梯时步履一停,记起了那个送修领带夹的男孩子。
他莫名想道:你会是在等那孩子吗?点了饮料准备一起看风景?可又念及凌唤连事业和家都可以看轻的性格,淡笑一声,继续向前走。
不会的,一直沉浸自我,已经把跑腿小朋友忘了吧。
》》》
BURGUNDY店内,鸢五压着身体里的怪物,嘴角轻轻抿着。
他在想那个男人的话:真不公平,让你来跑腿,自己却悠哉游哉。这当然只是玩笑,可鸢五从这句玩笑又想到凌唤的领带夹,想到他连同伴的信物都可以不要。
“哦,我都忘了。”
他昨天这样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一年前,凌唤也是这样轻如鸿毛离开了鸢五。现在信手捞回来,挑在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松手让他掉落。
柜员走过来,请鸢五到VIP休息室稍等,给他端上一瓶气泡水:
“先生,工匠师傅已经把宝石镶好了。在帮您抛光一下领带夹。”
鸢五在沙发上看手机,正等着凌唤回复他消息,告知见面地点,眼前突然一晃,屏幕竟上下飘浮了起来。
——头好晕——
他一下意识到:是自己的体力又开始走低了。因为怪物的缘故他向来消耗很大,可不到两小时前刚吃过饭,现在的鸢五……简直饿得想扑到街上去捕猎。
肌肉开始弹跳,骨骼上筋脉翻转蠕动。
他不正常。
鸢五不能在这里待了。转头找柜员要领带夹,然而刚一开口,喉咙如水流涌动,刹那间有凛冽的声音从中冒出来:
“给我准备食物。”
“快点。”
话音一出,鸢五睁大眼睛。
这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一旁的柜员愣了愣,默不作声转头看过来。
鸢五感觉脸上的血液都被抽走了。这是一家奢侈品店。有秀色玻璃柜和镶钻可以果腹,可惜他吃不起。
然而柜员盯了他几秒,惊讶的嘴角恢复笑容:
“当然,请您稍等。”
他转身进入员工区,片刻后端着一只小碟子走上前。
碟子里是一角红丝绒蛋糕,包裹着丰腴奶油,几近融化的深红让鸢五的眼睛都一瞬间染上血色。
他没有想到,如果客人提出要求,奢侈品店竟也会奉上点心。不知是不是错觉,柜员将蛋糕切得格外宽阔,并且没有提及价格,和气泡水一样都是店方的招待。
“谢谢……”
还未回神,鸢五已经咽下一大口,扇形蛋糕显现出巨量缺失。
柜员将包装好的领带夹递到他身边:
“给您放在袋子里了。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鸢五摇头,感激不尽,只是来修一个夹子却吃到连价格都非礼勿听的甜点。可这时他脑袋里产生一个想法:
这一角蛋糕,是从一整个蛋糕切下来的吧。
体内有力量逼迫他开口:剩下的也给我。全部,给我。
——别说出来——
鸢五抬起手一把捂住嘴。然而感觉不太对,手腕以极不自然的姿态向上扬起,袖子颤了颤,有蛇一样的东西在其中波动。
“先生,您……怎么了吗?”
柜员的表情也开始扭曲,好像做针灸插错了哪个穴位。
“很,很好——”
鸢五飞身站起来,拎了袋子夺路冲出门。他不敢想,如果怪物爆开抽翻了玻璃柜,那么漫天横飞的究竟是奢侈品还是他飞散的钞票。当然这都是小事,只怕那位店员真要去扎针灸,用以治疗下巴掉落造成的面部神经紊乱。
步行街区空荡荡的。这个时候,鸢五突然很想听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如果能看到凌唤的音讯,看到他回答:好的,你到办公室找我,他就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就能强打精神坚持下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凌唤也不曾告诉他在哪里见面。
鸢五几乎走不动了,被怪物向前一撞,轻轻趔趄了几步。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立着一个指路牌:“左转淬火BAR&COFFEE”
咖啡厅?应该能提供简餐吧?鸢五顺着方向走过去,发现正是之前那栋挂玻璃灯的小楼,喉结不禁动了动。
感觉像被一面之缘的故人施予了援手。
鸢五在抓心挠肝的食物气味里默默排队进店。然而这时候,几个穿制服的人挤过去,插在他之前的队伍里。
大概四、五人,衬衣上还打着宽阔的战术肩带。其中一人抬起胳膊推开他,也就是这一推,鸢五瞳孔一刹那疾缩,脑袋里“哗”地有白浪滔天而过。
他只感觉袖子一抖。什么东西贯出去。像弹射的飞箭刺向那个人。
面前的队伍一下像沸水中泡沫跳开。混乱间,有痛苦的吸气声响起:
“?!我靠?!怎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