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见我们的受害者。”
变老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裴磊经过这一连串的惊吓,身体积压的沉疴一股脑全爆发了出来,短短几天就有了病弱的老态。
见到杨勇杰和曲靖,他艰难地打起精神。
他知道自己提供的线索越多,案子就破的越快,自己也能早日摆脱终日笼罩的阴影。
然而杨勇杰和曲靖这次的来意,却让裴磊一瞬间体会到了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恐慌。
“白英知和崔爱国的死,是医疗事故吗?”
裴磊双脚一软,当场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和杨勇杰对视两秒后,近乎狼狈的低下了头,良久,沉沉地叹了口气。
和命比起来,当初做过的那些错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他还有家人。
裴磊静默半晌,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交代了清楚。
在病历上,白英知失血过多是因为特殊血型库存不够,崔爱国失血过多是因为正常的手术意外。
这些都是伪造的。
事情的真相是,裴磊收了别人的钱,调换了病历,将本该输给白英知的珍稀血型输给了别人,将本该移植给崔爱国的骨髓干细胞移植给了别人。
裴磊说完,整个客厅的人都震惊了。
他的妻子又恨又怒,用力地锤了他几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咬着牙低声骂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裴磊冷笑一声:“这些年家里那么多次缺钱,儿子做生意亏本找我要,你们娘家人借钱也都找我,我怎么每次都正好有那么多存款,我不信你没想过原因。”
“我以为,我以为你就是收了点红包……”
“这不也是红包?”杨勇杰懒懒开口。
血淋淋的红包。
他比别人还要多想一层。
裴磊交易过的性命,绝对不止白英知、崔爱国两条。
为了利益,置别人的生命于粪土。
难道学医时庄严且郑重地背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就只是随口一说吗?
生命至上,只是一句空谈吗?
别人把至亲至爱之人的生命托付到他手上,却被他当做了交换利益的工具。
杨勇杰带着曲靖离开了,临走前,他看着佝偻着身子的裴磊,轻声说了句:
“现在你的生命,也成了别人可以随意掌控的东西了。”
裴磊一瞬间崩溃,嚎啕大哭,他的妻子紧紧抱着他的肩,儿子儿媳站在身后,脸上是无助的愁苦。
从门外看过去,当真是十分可怜的一家人。
但即便是此时此刻,这些人心里又能有多少忏悔,多少愧疚,多少同情?
恐怕多不到哪里去。
杨勇杰不愿再看,关上门便开始打电话:“立刻调查岳湘云,李娜。”
这是裴磊刚刚交代的,与白英知崔爱国交换了命运的人。
杨勇杰的声音严厉低沉:“她们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尤其是李娜,她是和死者一样的四五十岁的女性!”
很快,杨勇杰就得到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李娜的确已经下落不明,失踪的时间和推测的死者大致死亡时间一致。
杨勇杰挂掉电话便叹了一口气。
李娜是自己掏钱自己做手术,岳湘云则不同,她的那份钱是她女儿掏的。
这也是杨勇杰叹气的原因。
岳湘云女儿阮芳婷的身份很麻烦,她是市·委·书·记,她的丈夫是知名的慈善家。
“如果死者是李娜,崔南虹的嫌疑就最大了,他正好是个画家,那副墙上的画,和他作品的风格也很像。”曲靖道。
这样,阮芳婷和岳湘云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杨勇杰却并没有掉以轻心。
如果崔南虹确实是真凶还好,说明他接下来的目标只有裴磊一个,他们只需要重点关注裴磊就好。
但,如果不是,而凶手还杀了与白英知之死无关的李娜,就说明他甚至可能报复所有对裴磊行过贿的人,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一切都是推测,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们只能一一排除,寻找新的突破。
通过领导提前联系过阮芳婷后,杨勇杰带着曲靖,穿着便装前往了阮芳婷的住所。
“师傅,”曲靖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领导,即便对方很快就有可能落马,也依然很是紧张:“咱们不用换警服吗?”
“你见过哪个领导在家里和别的部门公职人员谈事的?还是警察?你是想直接告诉她邻居,她犯事了吗?”
曲靖挠了挠头:“但是阮芳婷不是说了,是因为她妈岳湘云和她住在一起。”
杨勇杰啧了一声:“我们重点关注的是岳湘云吗?”
曲靖恍然:“对哦。”
他们本来就是要找阮芳婷谈话的。
老天,曲靖就这么被她一句话绕进去了。
曲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是不是就说明,裴磊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都是真的,所以阮芳婷没有选择在工作场所见他们。
杨勇杰的表情很严肃。
裴磊再是专家,也不敢随意攀咬一个市·委·书·记,从他把这个人交代出来的时候,杨勇杰就知道这事多半是真的了。
“记住,”杨勇杰提醒他:“咱们今天只是去问她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并且告知可能有人盯上了她的。”
“嗯!”
阮芳婷是位很亲切的领导,她甚至亲自来给杨勇杰开的门。
杨勇杰和曲靖先敬了礼,并做了自我介绍。
阮芳婷一身家居装,穿着拖鞋,脸上挂着官场之人常见的微笑,语调缓慢:“请进。”
阮芳婷一路把他引到客厅,都落座后,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杨勇杰和曲靖一人倒了杯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将就一下。”
两人恭恭敬敬地起身接了茶杯。
期间杨勇杰扫了一眼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阮芳婷丈夫做慈善的新闻。
阮芳婷率先引起话题:“小曲看着很年轻啊,刚毕业吗?”
“对。”
“干这行不容易吧?”
“是有点累,但还行。”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杨勇杰接过话题:“书记,我们今天来,是因为最近调查了一个案子,您可能会有些危险。”
阮芳婷有些讶异:“我会有危险?”
“是,包括您的母亲。”
阮芳婷神色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我们有一个案件嫌疑人,可能将您和您的母亲列为了目标。”
“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她这句话带上了些威压,杨勇杰却不为所动:“这是我们通过现在的线索,得出的最大的可能性,所以您可以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比如有没有被人跟踪,偷拍之类的。”
阮芳婷:“我认为我应该享有一定的知情权。”
这段剧情里,余温要一直针对杨勇杰的台词做出不同的反应,但又要同时表现出阮芳婷的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一切的反应都要很细微,甚至每一秒都不同。
之前NG的几条,余温因为无法很好地控制面部表情,给出的反应要么太平淡,要么就太大,而且每次NG时,余温开拍时要做到和上次断掉时的镜头一样的表情情绪,下一秒几乎就要立刻切换成下一种。
从开拍到阮芳婷说出这句台词,余温一直都紧紧绷着弦,生怕再出现什么失误。
接下来是杨勇杰要将话题引到案件上来,提出裴磊。
余温等着傅一航说词。
就在这时,傅一航突然看了看她,露出了带着一丝审视的眼神。
他加了一个眼神戏。
这个眼神戏突兀,但完全符合傅一航人设,甚至会带来更多出彩的戏剧冲突,可以说是比较好的临时发挥,但余温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加一个这样的眼神,她必须要立刻对这个眼神做出回应,不然在镜头里她的表现就会格外呆板,如果陈明不满意,势必要再次NG。
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放在今天,傅一航是故意的。
他在向她示威。
在上一句词里,阮芳婷提出自己要享有知情权,是一个平常中带着坚定的语气和神情,眼神和傅一航有一瞬间的对视。
余温保持着这样的神情不变,唇角几不可见地下落一瞬。
那是对一个小刑警也敢审视试探自己的不悦,对深藏多年的心虚的掩饰。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宽容。
余温给出了一段可以用作特写的回应,完美地接下了傅一航的示威。
傅一航只好继续说词。
杨勇杰:“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我们最近在查一桩案子?有一个主任医生被恐吓威胁了。”
“这件事并没有上新闻,我并不清楚。”
“那名医生,五年前曾为您的母亲做过手术。”
阮芳婷点了点头,这件事她是有印象的,她母亲五年前只做过那一次手术,但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着杨勇杰继续进行相关的解释。
“嫌疑人似乎认为,那名医生收受贿赂,故意致使他的至亲死亡。”
“所以,这又与我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阮芳婷似乎是真的无辜,完全听不懂杨勇杰的暗示,语气镇定,只抓重点,而不顺着杨勇杰给出的逻辑思考。
杨勇杰问:“您没有想过,医院为什么会刚好有您母亲血型的储存血吗?”
“我认为医院有存血是很正常的事。”
办案时最耽误时间的就是胡乱提供线索的人,和这些遮遮掩掩的人。
但阮芳婷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现在的任务也只是查案,而不是调查贪污受贿。
“您母亲得到救治的同时,有另一位同血型的母亲去世了,而所有这些疑似有裴磊非正规操作可能的,大概率都会被嫌疑人列为报复对象,”杨勇杰便直接道:“总之,在一切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会对您和您的母亲进行重点保护,也希望您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能及时和我们联系。”
“这种动机太荒谬了,简直就是在报复社会,视法律为无物。”阮芳婷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做出这样的推测,我相信你们,也愿意配合,希望你们能早日抓获嫌疑人。”
事情谈完,杨勇杰和曲靖起身。
坐上车,杨勇杰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
他有一个疑惑。
阮芳婷为什么要在家里看自己丈夫做慈善的视频?
这个疑惑只在杨勇杰心头短暂地停留了一秒。
这是他多年的直觉帮他捕捉到的关键疑点,却因为太过模糊,且与案件无关,就被杨勇杰暂且搁置。
而他和曲靖两个男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阮芳婷的脸和脖颈的皮肤,都很符合一个四五十岁女性的特征,唯有那一双细腻光滑的手,与二十多岁的女性比都不落下风。
此时此刻的杨勇杰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跨过这一步,无名女尸的身份,失踪的纪夏,便全都有了答案。
裴磊或许也不会在后来惨死于一场沉闷的雨夜,而是在监狱里偿赎他的罪行。
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在最重要的节点与正确的选择擦肩而过,让身负因果的人各自走向注定的结局。
只要做下决定,便只能遵循着既定的轨迹,再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