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病倒了。
那日我本就身体不适,一夜堪称暴虐的轮番行事更雪上加霜。说难听些,我们这些人身体本就是供人消受的物品,一夜伺候几个人也是常态,但往日众人还稍稍收敛,管事的也恐弄坏了人往后不能继续用,虽操的不是好心,也常来管一二,今夜却全乱了。
待最后一个人从我身上爬起来心满意足地离去时,我只觉自己要死了,连整一下衣服、喊个人来看我一眼的气力都不再有。我全身都在痛,不同地方渗出的血沾满了衣裳被褥,很多年不再落的泪此刻又次连珠般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们都为同一件事而高兴、而期盼不已,结果却是他们以将我弄到半死、甚至马上会要了我命的方式来庆祝了这件事。
他们大概都是当年岳相公的旧部,才如此欢欣鼓舞。我知道,高兴过头控制不住自己也许是人之常情,我在这里八年所见所闻,一向都是各色不加约束的事。但他们在此欢娱时,有没有想过当年纪律是如何严格、他们做的这些换在岳相公手下都是要立刻杀头的,他们以一种被庆祝对象绝不会想看到的方式做了庆祝。
如何荒谬又真实。
就像我一瞬间曾以为天马上要亮了,现在却觉得天亮也与我无关,而我又很可能死在黎明之前,不是死于为黎明奋斗,而是死于过分荒唐的理由。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在发烧,高烧低烧轮流转,烧退了又粒米不进,过了一日又高烧起来,但我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我还不想死,好容易等来一点希望,再荒唐也得活着。病成这样的人往日应该被扔到街头等死,而由于岳相公即将返回的消息,楼里一下出奇的忙碌,竟没人有空过问我了,这倒反过来更坐实了“楼里有更深的不正当勾当”的猜测。乔姐有一个单间,背着人把我和阿鸳都抬进去,睡在一张床上,每日几个姐妹轮流抽空照料。我清醒些时就抓着阿鸳的手,她竟如此病骨支离,脸上日常化着浓妆看不出,身体只剩一把骨头了,一咳嗽就硌得骨头疼。我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一直重复,活着,活着。
眨眼十多天弹指一挥,果真人在病中神魂颠倒,倒真难以觉察时光的流逝。九月二十日中午,我俩都好了些,只听外面一直闹哄哄的。芮姐来送饭,她头上珠钗有些乱,走路也摇晃,脸上似乎还有伤痕,见我们关切,只摆手示意不必问,而后换上笑颜——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给你们说个好的。田师中那厮一大早被催着押着走了,后头只带着几个亲将一队亲兵。不一会儿岳相公进城来,沿街都围观欢迎。吴相公奉命一起来整军,还有多是四川兵的大队亲军。我们出不去,在二楼阁子悄悄看的,岳相公依旧是往日模样,就你说的那仙人一般,只头发全白了。吴相公也是仪表堂堂,四川的汉子竟长得更水灵,吴相公带的亲军大半看着都顺眼。”
我真心实意高兴,却也高兴不了更多。我听到了她话里的一些细节,还未张口,阿鸳已断断续续问道:“我们怎生出不去了,站在门口看也不许么?”
“不许。今日楼内所有人都不许动,何事都不许,前后门不可靠近半步,窗都封了。只客人能进出。”芮姐面容立刻严肃起来,“乔姐昨日不到五更就被管事的叫到屋里,至今不见踪影。这楼本是田师中的产业,如今他一走,管事的却都还是他的人……”
我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几乎脱口而出——我们不会再也出不去罢……
但我没有说出来。我改口道:“岳相公既然来了,这里迟早整顿,我们姐妹都好生珍重,四下留心,定要等到能出去的那天。”
“好。”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芮姐看着镇定自若,手却也是冰凉的。